松江府上海縣,徐徐春風中,還帶著余寒,但是已經有三分暖意。
這個江南小鎮,雖然現在還比不上九省通衢的洛陽,但是已經初見繁華了。因著這裡紡織盛行,所產布匹行銷全國,遠銷海外,有“木棉文綾,衣被天下”之稱,是以往來販布的客商極多。
張元化進了縣城,身上還穿著來時棉衣,到了江南已經有點熱了,拽了拽貼身的棉襖,掃視一圈,這裡流動人口眾多,張元化看準一個剛從酒樓出來的老漢。這老漢六七十歲年紀,應該不是過往商人,張元化上前問道:“老丈,請問一下,可知道徐光啟徐大人府上走麽走?”
“儂剛撒?”
張元化是正宗的河南人,著吳儂語聽起來簡直雞同鴨講,無奈地擺了擺手,示意老頭沒事了,可以走了。
“油膜冰啊。”小老頭翻了個白眼,罵罵咧咧走開了。
“你要徐大人有什麽事?”這時候一個偏瘦身材,一臉猥瑣樣子的年輕男人拍了拍他肩膀問道。
張元化終於碰到能交流的人,興衝衝說道:“我奉了我家主人之命,有要事要找徐光啟徐大人,你知道徐府怎麽走?”
“算你小子運氣好,碰到了我,不然呐你就是到了徐府,也找不到徐大人。徐大人最近都不在府上,你要是想找他嘛,嘿嘿”男子皮笑肉不笑,冷哼兩聲。
張元化暗啐一聲,此地民風真是不敢恭維,心裡雖罵,還是笑著掏出二錢銀子,問道:“在下實在有急事要找徐大人,勞煩小兄弟引個路,這點銀兩不成敬意。”
年輕人人拿了銀子,塞進袖裡,這才換了表情,熱切地說道:“好說好說,俗話說相逢就是緣分,走我帶你去。”
張元化隨他左拐右拐,眼看都出了縣城,才走到一個農莊,這個年輕人和農莊裡的人極為熟稔,逢人就打招呼。張元化注意到這裡來往的都是農夫農婦打扮,心裡起疑,王爺來時跟我說,徐光啟是禮部侍郎致仕,那可是有品階的朝廷大員,怎麽會和一群農夫混在一起。
“小兄弟,徐光啟大人真的在這裡?”
“唉,你這個人真是麻煩,我收了你錢還能騙你不成,你去縣裡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徐爾鬥最講誠信,人品賭品那都沒得說。”張元化暗罵一聲,這小王八蛋還是個賭鬼,一會你帶我找到徐大人便罷,要是糊弄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跟著這個自稱徐爾鬥的少年,來到一片農田,裡面有個老農正在耕作。
徐爾鬥收起痞裡痞氣的面容,規規矩矩地喊道:“爺爺,這裡有個北方來的客人,在街頭打聽您的住處,說是有要事要找您,我把他帶來了。”
老農站起身子,舒展了下,沒好氣地說道:“你一天不見個人影,不好好讀書,就知道在街上亂跑。”徐爾鬥吐了吐舌頭,說道:“爺爺待會再訓斥孫兒,還是先問問客人有什麽事吧,別誤了正事。”
張元化目瞪口呆,眼前這個人身短面黑,靴子上沾滿了泥土,猶疑地問道:“您是徐光啟徐大人麽?”
“正是老夫,你找我有什麽事?”
“你這個人真是婆婆媽媽,我都說了這是我爺爺徐光啟,你還問個沒完。”徐爾鬥不耐煩地說道。
張元化心裡暗罵,你個龜孫,帶我來見你爺爺,還要勒索一筆好處費,只是現在有朱由松的命令在身,不敢得罪這爺孫倆,拱手說道:“我此來是奉了我家主人,洛陽福王之命,請先生去洛陽做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
” 徐光啟爽朗地笑道:“福王的大名,老夫早有耳聞,當初老夫在京城為官,也曾見識過福王爺的做派,這利國利民四個字,福王爺恐怕沒什麽興趣吧。”
“爺爺,你只在書房農田之間,日夜筆耕,不問世事,還不知道你認識的那個福王,今年除夕夜一把火把自己燒死了。”徐爾鬥這話說的輕佻,對福王大為不敬,好在張元化對老福王也是沒有半點敬意,甚至和他的死還有分不開的關系,是以並沒有慍怒。
“哦?那小福王百日還沒出,戴孝之身找老夫何事?”
“我這裡有王爺親筆書信一封,老大人看後便知。”
徐光啟擦了擦手上的泥土,接過書信, 打開之後一紙歪七扭八,醜到不行的字跡映入眼簾。徐光啟幼年讀書,自小接觸的的人物,書法都過得去,從沒見過這等筆跡,一看之下,臉色難免哂笑,只是越看越凝重。
“玄扈先生敬啟:
本藩河南府,自去歲一年無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間,民爭采山間蓬草而食,其粒類糠皮,其味苦而澀,食之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後而蓬盡矣,則剝樹皮而食。諸樹惟榆樹差善,雜他樹皮以為食,亦可稍緩其死。殆年終而樹皮又盡矣,則又掘山中石塊而食。其石名青葉,味腥而膩,少食輒飽,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
本藩得蒙天恩,賜下良田十萬畝,聽聞西洋番薯等物,量高耐旱,奈何智術短淺,不得耕種之法。願先生憐憫中原百姓,不辭舟車之遠,救河南一府百姓。”
徐光啟辭官以來來日夜筆耕,剛好完善了甘薯的種植之法,隻恨自己名下田地太少,難以成事,要是福王真肯拿出自己的良田來,那真是彌天之慷慨,歎了口氣說道:“沒想到小福王如此高義,老夫這一把老骨頭,有什麽舍不得的。爾鬥,你隨我回府,收拾一下,我們明天就出發去洛陽。”
徐爾鬥苦叫一聲,不甘心地說道:“爺爺,為什麽讓我去啊,爾默,徐爾覺怎麽不去。”
“他們讀書用功,不像你惹是生非,我不放心。”
徐爾鬥叫苦連天,但是不敢違拗自己爺爺,垂頭喪氣,悶悶不樂。
張元化看著他一臉苦瓜樣,心裡暗爽,你小子還敢誆騙我的錢財,等到了洛陽,再叫你知道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