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等有幸聽先生一曲,如聞天音。在此要敬先生一杯,聊表感激之情。”薑平軒領眾人向海小醫舉盞。
海小醫淡淡地掃了一眼,說道:“我不飲酒。”
毫不留情的拒絕讓薑平軒有些尷尬地自飲了一杯。
“玖,為先生奉茶。”
“我隻喝白水。”海小醫面無表情,忽而又道:“酒傷肝腎,茶本寒涼。”
氣氛再次尷尬地一滯,雲淺卻是心頭一樂,這海醫生高冷訓誡的口吻配上他那副俊美的臉龐倒是十分有趣。
“先生姓海,不知可是前朝海家的後人?”薑平軒無奈而突兀地重轉話題。
“先父海中醫。”海小醫答道。
“哈哈哈哈哈….呃。”薑守朔大笑起來,他隻覺得這一家名字起的也太隨便了吧,但很快就發現其他人都表現得十分靜敬。
海醫,海老醫,海大醫,海中醫…這一系列荒唐的名字在十多年以前卻代表著一個名動天下的家族。海醫本不叫海醫,只因師從神醫青鵲子後,更名以銘志,從此海家歷代為醫,沿襲了這一奇怪的傳統。
海家懸壺濟世,無論貧富貴賤俱一視同仁。燕帝封其為世代為天品禦醫,襲伯爵,然而海家醫者依然不會常駐帝都,而是年年花費大半的時間行走天下,治病救人。
直至十年前,涼和遼協定聯手侵略瓜分燕國。大燕最後苟延殘喘之時,有兵鬼之稱的涼軍師慕容居引一萬輕騎千裡奇襲原本屬於遼戰區的燕京。燕京城遂破,然而大遼的反應比想象中迅速,三日間集結十萬騎圍向帝都。涼軍不願將這富庶繁華的燕朝帝都拱手讓遼,遂屠城,大醫中醫衛道殉國。
雖然如今表面上依附於大涼和大遼,但大多數衛國人還是十分不恥那些蠻夷的殘暴行徑。海氏一族是許多人的恩人,更是天下人心中的聖人。
海小醫沒有因為薑守朔的無禮而動怒,他古井不波地看著世人百態。
“海先生,奴家有眼無珠,此前多有冒犯,在此向您賠罪。”蝶幾言語間透著少見的誠懇。
“無妨。”海小醫此時正冷冷盯著雲淺。
蝶幾見他完全不怎麽搭理自己,有些不甘地說道:“海先生今後若有用得著奴家的地方,盡請吩咐。”
海小醫這時才偏過頭看向蝶幾,平靜地說道:“我要為琅罌姑娘彈一曲。”
聲音不大,卻十分有力地抓住了眾人的注意力。廳中各人神色各異,薑平軒的心更是狠狠抖了三抖。
“琅罌有福,奴家代她謝過先生。”蝶幾顯然是高興的。
“沒有人能代表她。”海小醫毫無感情地拋下一句,繼續觀察起雲淺。
蝶幾尷尬,雲淺更尷尬,忍不住說道:“在下自忖沒有在座的眾位姑娘好看,海先生何故對我頗有興趣?”
“男人裡還算好看。”雲淺聽了差點噴酒,海小醫卻頓了頓繼續冷漠地說道:“可惜命薄。”
“噗——!”薑守朔一口烈酒水霧般噴了瑾一身,然而此時除了瑾,沒人去搭理他。
“海先生,何出此言?”雲淺也是忍得很艱難的,珝害怕地縮了縮腦袋。
”你內息不穩,髒腑虛浮,經脈滯阻,大概會猝死。”海小醫聲音清冷。
雲淺心驚,強自鎮定再問:”先生未與我診脈,何以下此論斷?“
海小醫難得地流露一絲同情,說道:“你這樣隨時可能死掉的人,我隨便看一眼就知道。”
“靠!你說真的?那你快想辦法治好我雲兄!”薑守朔忍不住跳了起來。
“沒得治。”
薑平軒沒想到雲淺竟然傷得如此重,心間有些莫名的懊惱,但還是恭聲問道:“那先生可有緩解之法?”
“自散內力即可。”海小醫對著雲淺說。
“若如此,那與頭痛斬頭有何區別?海先生此法有背醫名。”怒火在雲淺眼中閃爍,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內力散去的。這個海小醫既然醫不好,又要多嘴作甚。
海小醫沉默了一會說道:“你說的有理。給我三天時間想想,若有結果我會去找你。”
雲淺一怔,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覆,他鄭重地起身向海小醫一拜:“多謝。”
廳內回復沉默,過了一會,蝶幾開口說道:“琅罌差不多該登場了。”
“告辭。”海小醫抱起古樸的琴,向門外走去。
“諸位,請恕失陪。先生等等我!”蝶幾竟有些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夜空中,蔽月的輕雲漸漸向兩旁散開,一牙明月呼之欲出。絲弦初動,那絕妙的弦音這次沒有了高山流水般的恣意收放,反而牽動起了極為精巧的韻律。
青衫公子高坐閣頂,紅衣女子仙落凡塵。
凌波飛燕台上,飄動的身影燦若雲霞,錦帶縈紗中盡是亂紅紛飛。明塵珠光下, 喋血杜鵑正熱烈地綻放,那一抹丹豔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動輕盈兮婉朦朧。
琴聲美,人更美。凌空起舞的玉足忽地倒勾彩繩,仰弓纖腰,將長長的水袖飛拋而出,在夜空繪成無比絢爛的一輪烈焰紅環。
驚鴻一瞥,隻此一瞬,紅衣與青衫的目光穿破十丈黑夜,相視一笑,激蕩出一抹電光。
火花稍觸即逝,翥鳳鸞回間,曲聲將止。隨著青衫玉手在弦上的最後一抹,紅衣魅姬翩然停落在那龍息璨明雪瑩珠的上方。
在耀眼的瑩光映射下,薄如蟬翼的紅紗並不能掩蓋住琅罌的仙姿玉色。那宛轉蛾眉,明眸皓齒,點綴出了一張絕豔動人的容顏。
鳳梧閣上,人皆自失。片刻靜默後,喝彩聲始起,連綿不絕久未散。
琅罌沒有理會那些,她怔怔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看著那閣頂的青衫琴師。海小醫清冽的眼神微微有了幾分波瀾,但還是拾起古琴,轉身隱沒在了濃墨夜色中。
閣頂雅廳中的貴人此時內心都激動不已。琅罌當然不會知道,以這樣的角度仰著頭,正好給了那些人一種錯覺。
“王兄,琅罌姑娘好像是在看你!”薑守朔興奮地話語引得薑平軒意氣風發地微微一笑。
美好的畫面總不會太久,蝶幾鴇鴇走上了高台,用極其嫵媚酥軟的聲音開始宣布成為琅罌梳攏之夜入幕之賓的規則。不是那種博美人笑或搶花球之類的爛俗規則,而是更加庸俗簡單的方法:價高者得。
蝶幾是位優秀的商人,琅罌是個精美的商品,這是鳳梧閣,所以一切都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