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肖爾克跟其他人一樣跪在地上，雙手放於額頭再伏地祈禱，當周圍的哭聲不絕於耳的時候，他的身體也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t顏九成發現，他哭了。

　\t是那種極度壓抑的哭泣，聽不到他半點聲音，但能看到他露出的手臂肌肉繃緊，憋紅的耳朵還有微微顫抖的身體。

　\t禮堂裡一片哭泣，全是悲傷和無助。

　\t突然，再一次響起了鍾聲，連敲九下後，哭泣聲漸漸地笑了下來，停止了。

　\t他們跟神的訴說結束了，這裡的人們相信，神可能看不見這裡的戰火，要不然怎麽會給了這塊土地豐富的礦產後卻不知道帶來了災難呢?

　\t神肯定是看不見，天空的雲，還有飛騰的炮火蒙住了一切。那麽神一定會聽得到哭泣聲，如果神連哭泣聲都聽不到的話，那還是神嗎?！

　\t一定能聽到的。

　\t鍾聲落下的時分，眾人站了起來，一個身穿長袍的神父站到了最前面的凳子上，這樣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全場安靜了下來。

　\t“接下來，要結婚的情侶們請站到前面來。”沒有任何其他開場，也沒有半句廢話，神父只是嘴角微微上揚說了這麽一句。

　\t一陣歡呼，一些男男女女牽著手走到了前面。

　\t顏九成發現這些情侶有一些肚子微微隆起，一看就是懷孕了，而且懷孕的是大多數，想必是因為一年只有一到兩次地下禮堂的活動，便先在一起。舉辦婚禮在這個戰區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能進入到這裡在神的見證下結婚的，也只是少數。

　\t要知道在外面還有大批人沒有機會進入禮堂。

　\t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由衷的笑容，那種被幸運之神降臨的笑容充滿了幸福。一些情侶甚至剛剛站到前面便落了淚。

　\t“這麽多人懷孕。”顧覓清顯然有些意外，要知道這戰火紛飛的地方，自己能保住命都不好說，居然會有這麽多人懷孕。

　\t“這是人的本能。”顏九成輕輕說道。

　\t“本能?”

　\t“對，人希望在這個世間留下點東西的本能。如果你有能力，留下一本書，一個影視作品，一首歌，一個研究，一個發明等等。如果能力不足，那就退回到最基本的繁衍本能:留下一個孩子。這時人的本能，要留下點什麽東西。”

　\t顏九成伸出手抓住顧覓清的手，深深地看著她:“哪怕留不下，至少留下一段愛情。”

　\t顧覓清抬起頭看著他，卻微微皺了皺眉頭:“這樣不是不負責任嗎?相愛這麽容易嗎?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啊。”

　\t顏九成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站在前面的兩排情侶，約莫四十對，二十幾人處於很明顯的懷孕的階段，每一個對情侶的手都緊緊地握著。

　\t正當神父開始進行下一步的時候，突然人群裡發出一陣騷動。

　\t“哇！這麽美！”

　\t“天啊！這可真是來自神的祝福！”

　\t人們紛紛讚歎道，站在前面的情侶則一個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好多女人都感動地捂住了嘴，眼淚奪眶而出。

　\t一陣花香傳來。

　\t“愛情花！”神父激動地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向另一側的洞口，只見一個竹子編織而成的破舊的桶裡放著滿滿一桶愛情花！

　\t有藍色的，紅色的，白色的，開得極豔，一看就是早上剛剛摘下來的。

　\t顏九成頓時明白了，他跟顧覓清對視了一眼，隨後都看向了肖爾克。這愛情花應該就是肖爾克從信息販子那裡買來的。

　\t“我們在山頂的時候，遇到的那個人…… ”顧覓清低聲說道。

　\t顏九成點了點頭。

　\t在山頂看日出引誘間諜的時候，那個老頭就說了這是肖爾克買的花，這麽一籃子的花，在這裡能換幾斤肉。而這裡的幾斤肉，價格極貴，如果用rmb來算的話，起碼得五萬塊。

　\t同時，只聽到隔壁兩間禮堂都傳來了激動的聲音。看來，在山頂上遇見的那個老人摘的一大籮筐愛情花被分成了三份，每個禮堂都有一份。

　\t“這不是愛情花嗎?！這是墳山的愛情花啊！”

　\t“這是蝕骨上的花，是我們死去的親人祝福我們的幸運之花！”

　\t“天啊，這是誰弄來的?！”

　\t只見肖爾克微微笑著，將頭低下，一隻腳在地上摩擦著，眼睛卻看著站在前面那些意外的新人們。

　\t將愛情花拿進來的人朗聲說道:“這是一位朋友贈送給今天結婚的新人們的，每人一朵，祝福你們新婚快樂！”

　\t顏九成發現，這個時候所有的政府軍人員都退了出去，一個不留。

　\t話音一落，整個禮堂都沸騰了，掌聲如同潮水一般瘋狂地湧了起來。幾乎每一個新娘都捂著臉激動地哭了起來。

　\t在這個亂世能進入到禮堂結婚已經是難得，自然不像和平國家的女生一般，結婚的時候希望有婚紗，有房子，有車子。這些東西，她們想都不敢想。

　\t自然也不敢想能有一朵愛情花。

　這地方唯一開的美麗的花就有愛情花，開在墳山，而且只在腐爛的屍體附近開花，因為開花的地方往往會有白色的人骨在附近，所以也被稱之為蝕骨花。

　在其他地方的人看來似乎不怎麽好，可對於這個地方的人們來說，開在骨頭附近的花代表了親人的祝福，也代表了希望。

　死了又怎樣?這裡哪怕滿地是屍體，照樣能開花！

　\t“請問是哪位朋友?”這時，一個聲音高聲響起。

　\t“是啊！哪位朋友?！可真是個好人啊！”

　\t“對！告訴我們是誰吧！”

　\t肖爾克愈發地低著頭，甚至下意識很不安地伸出手摸了摸下巴，一隻手插入褲子的口袋，褲子口袋破了，露出了半截手指頭。

　\t“這個我也不清楚。”那位政府軍一臉茫然，在顏九成這個辨臉高手看來，這個人的確不知道這花就是肖爾克買的。

　\t看來，肖爾克刻意隱瞞。

　\t他知道，這地方的人討厭他的國家，從而討厭他，如果告訴新人們這花是他買的，恐怕沒有人會歡迎佩戴他贈送的花。這種骨子裡的仇恨不是幾朵花能消滅的。

　\t神父將花一朵朵交給新郎，而新郎則微笑著給自己的新娘的頭上插上愛情花，這便是他們結婚的唯一配置，沒有婚紗，沒有房子，沒有車子，卻有愛情花和這小小的地下禮堂神的祝福。

　\t這就夠了。

　\t情侶們感動地哭泣了起來，可惜沒有鏡子不能看到自己佩戴花朵到底有多美，可卻能從伴侶的瞳孔裡看到自己的美。

　\t“我以神的名義宣布，在場的諸位結為夫妻，以後不管…… ”神父的聲音在地下禮堂裡緩緩地響起，所有情侶緊緊地十指交叉，兩兩相對，眼淚婆娑。

　\t就這麽短短的一段話，短短的一個儀式，就完成了四十對情侶的婚禮。

　\t“我願意！”新人們齊聲說道，相擁到了一起。

　\t神父從桌子上下去了後，一個蒙著頭一身黑袍包裹住全身，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站到了桌子上，隨後，一個箱子被扛了起來。

　\t“好，接下來，誰願意加入我們！”啪地一聲，箱子被打開。

　\t裡面滿滿的全是冰冷的槍支，用來殺人的槍支。

　\t顏九成這才明白為什麽所有的政府軍人員會全部退出禮堂了，平民參戰若是政府授意則會惹來國際社會譴責。這也是為什麽地下禮堂不允許拍攝的原因。

　\t連進入的記者都是回國了後口述一些隻言片語，以免因為透露太多導致在當地寸步難行。

　\t可事實上，只要是打了多年的戰區，平民參戰早就是慣例，只是誰不不忍去撕破這一層殘酷的面紗。

　\t“誰，願意成為他們！”黑袍人伸出手指著牆壁上密密麻麻的名字。

　\t整個禮堂瞬間安靜了下來，雖然飄著花香，可花香裡卻透著死亡的氣息，新娘們的臉瞬間都變了，變得鐵青，她們紛紛摟住剛剛正式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t誰知道，加入平民作戰組織意味著什麽。

　\t意味著最差的裝備卻應對最危險的戰場;意味著不會被政府軍承認，也不會被國際社會承認;

　\t意味著，死亡。

　\t“我願意！”再一次，新郎們的異口同聲，紛紛舉起了臂膀。

　\t這一聲‘我願意’比結婚誓言後的那一聲更為堅定，透著磅礴的力量，他們高舉的手，那挺拔的伸直仿佛像一個英雄。

　\t不，他們要成為英雄。

　\t哪怕沒有國家承認他們，沒有輿論會描述他們，可是他們知道，只要登上這牆壁，自己的家人便有機會謀得工作機會。

　\t只要加入，自己就有槍了！

　\t有槍，就不會任人宰割！

　\t手臂舉得最堅定的，是妻子懷孕了的丈夫。

　\t而哭得最厲害的，則是看到舉起手臂的懷孕了的妻子。

　\t生離和死別，就在愛情開始的時候悄悄展開，在愛情收到神的祝福，結了果實的時候，陡然靠近。

　\t這時，一隻小小的手也舉得高高的。

　\t在角落的一角，格桑高高地舉起她的手，倔強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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