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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唐》第525章:大火熊熊起
楊行本到底還是驚的渾身冰涼,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燒掉同官倉的糧食,此事太過重大,他萬萬想不到,這個平日行事看起來有幾分迂闊和耿直的文弱太守竟也有如此狠辣決斷的一面。

 “此事,此事恐怕還要請準了天子和禦史大夫……”

 他斟酌著,希望找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和杜甫,可搜腸刮肚了半天,也隻斷斷續續的說出了這一句話。杜甫聞言滄然大笑。

 “長安到白水足足有數百裡,其間翻山渡河,偷越叛軍封鎖,一來一回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等得到了回復,你我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杜甫的聲音越來越大,激動之下竟漲的滿面通紅。

 “倒不是我杜甫貪生畏死,奈何還有馮翊闔郡百姓和這數百萬石的糧食,絕不能輕易放棄!再由於上一天,叛軍過了北洛水,到時候你就是想要燒掉糧食,也沒有機會了!”

 此時此刻,楊行本心亂如麻,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從容應付任何狀況,可面對著當下情形,卻糾結的恨不得一頭碰死。

 杜甫的一番話絕對都是實情,孫孝哲叛軍眼看著就要過河了,自家軍心又極度不穩,甚至出現了逃卒的情況,以這樣一支惶惶之師,又怎麽可能抵擋數倍於己方的叛軍呢?

 但若要讓他下決心燒掉秦晉曾對其千叮萬囑的糧食,還是難以立下決斷。

 “杜使君,要不,再等一日,說不定日落以後,禦史大夫就會有信送來!”

 杜甫被急的一跺腳。

 “優柔無斷!禦史大夫讓你力保同官倉,僅憑你我之力,能守得住?”

 這反問直接撕開了楊行本最後的幻想,是啊,就算秦晉下令讓他守住同官倉,他也守不住,但至少給了他一個深思殉國的合理借口。

 杜甫見楊行本還在猶豫,便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世上事,求死並不難,難的是,如何在生不如死中求生。今日,考驗你我的時候就到了!燒掉同官倉,一切責任我杜甫來負!楊將軍只須配合就是,將來就算僥幸生還,也是我杜甫一人去向天子領罪!”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楊行本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說實話,最初之時,他是有些輕視杜甫的,心底裡還隱隱的有幾分不服氣,認為此人迂闊有余而變通不足,秦晉用此人為郡太守實屬看走了眼。但眼下卻不得不承認,秦晉選擇杜甫做郡太守,的確比自己更合適,不論燒掉同官倉的決定是否正確,單憑這份決斷也足夠了。

 現在,被杜甫認為是害怕承擔責任,楊行本羞慚萬分,想要反駁,卻忽然發現自己竟沒有一句話可以說出來。

 終於,在這種極其複雜的心境下,楊行本仿佛被杜甫死死推著下定了決心。

 “也罷!,燒就燒了,到時候,若還能僥幸不死,楊某願與杜使君一同承擔責任!”

 杜甫卻慘然一笑。

 “多少百姓面朝黃土背朝天,才能種出這百萬石糧食啊?”

 一聲質問,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

 既然下定決心燒掉同官倉,楊行本的執行力就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當日就親自帶著人趕赴西面三十裡開外的同官倉,那裡原本不過是縣內商旅的中轉之地,杜甫將糧食轉移到白水以後,覺得縣城內太小,根本放不下,於是就悉數轉運到了同官,商賈們所興建的倉庫,則作為現成的糧倉可以使用。

 杜甫與楊行本分別行事,燒掉同官倉只是第一步,第二部則是將白水附近幾個縣的百姓悉數遷往北面的延州。

 此刻若是在其他郡,沒有一月半月時間絕難成行,可這是馮翊郡,早在兩個月前,潼關陷落之初,杜甫就秉承秦晉的意思,在全郡內實行民營,戰時管制。現在只須前後協調好各地的民營就可以全體轉移。

 以目前的情況判斷,憑借北洛水,至多還能阻擋叛軍三日功夫,這三日功夫也就是杜甫的一切希望了。

 一隊騎兵出了白水縣,北面還有升平、宜君等數縣,都需要他親自去協調撤退,一路奔出去五十裡地,戰馬累的精疲力竭,呼呼噴著粗氣,眼見著坐騎不堪重負,他只能招呼隨從護衛停下來,以積蓄馬力。

 不過,停下來以後,不一會的功夫太陽就已經徹底看不見了,大地漸顯漆黑。

 “大火,大火!”

 不知是哪個先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聞聲望去,卻見南面天邊竟映出一片通紅,不是大火卻又是什麽?

 杜甫也隨著眾人望去,臉上隨即露出痛苦的神情,數百萬石的糧食就這麽付之一炬了,造孽啊!可當此危急之時,他又有選擇嗎?沒有!這些糧食如果落入安史叛軍之手,唐朝的滅亡恐怕也就在眼前了。

 歇了大約半個時辰,火光越來越大,竟然映紅了大半邊的天,連本該暗下去的夜色竟然越來越亮。

 “都上馬吧!抓緊趕路!”

 杜甫冷然下令,數十騎飛速向北而去。

 大火燒透了半邊天,非但北上的杜甫可以望見,與白水一河之隔的叛軍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大帥,大帥,火,火……”

 張通儒急吼吼闖進了孫孝哲的中軍帳,又氣喘籲籲,結結巴巴的說著火火火。見到他如此失態,孫孝哲心中一驚,頓時直起了身子問道:

 “失火?營中哪裡失火?”

 在這種地方,如果營中失火,萬一控制不住就有很大的幾率造成營嘯或者嘩變,那麽渡河奪城的計劃恐怕就是流產了。

 張通儒搖搖頭,喘著粗氣,斷續道:

 “不,不是營,營中。是河對岸!”

 “河對岸?”

 聽到這個答案,孫孝哲狐疑的看著張通儒,如果是對岸的營內失火,豈非是件大大的好事?可張通儒又因何急的如此失態呢?

 “說明白點!”

 張通儒的胸膛仍舊在劇烈的起伏著,似乎甚至連腦袋和嘴巴都不太好使了。

 “那,那,這,那……”

 這、那了半天,終於擠出了一句囫圇話來。

 “大帥出帳一看便知!”

 孫孝哲出了中軍帳,便覺今夜的氣氛不對,往日間都是一片漆黑,只有營中高挑的風燈發出如豆的光亮,而此刻卻見夜空發紅,本能的去尋這紅光的源頭,當他將目光鎖定在西面的遠山以後,不禁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走,去河邊!”

 軍營選擇的是背對北洛水的坡地,在營中根本看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數百匹戰馬由轅門一湧而出。

 駐馬北洛水河畔,孫孝哲的一雙眸子裡映照閃爍著火苗,盡握馬韁繩的右手卻在止不住的發抖。

 “張通儒!”

 “末將在!”

 “速派人過河去,查清楚究竟是哪裡失火!”

 盡管心中早就有了不祥的預感,可孫孝哲依舊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直到後半夜,派到對岸的探馬返回了軍中,帶回了孫孝哲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大火在白水城西大約一二十裡,具體燒了什麽,是否山火,還要再行查探。唐軍遊騎今夜活動頻繁,小人等不敢繼續深入,隻得先回來報信!”

 孫孝哲面顯頹然,雙手死死的抓住了面前書案的邊緣,從嘴裡硬生生的擠出了幾個字。

 “知道了,回去歇著吧!”

 直到那探馬離開了軍帳,孫孝哲竟“啊呀”一聲慘叫。正好張通儒聽說探馬返回營中,急急趕來見孫孝哲,才在帳門外,就聽得裡面一聲慘叫,頓時就激出了一身冷汗,也顧不得禮儀,直接推門而入,帳門兩側的牛油大蠟噗噗亂跳的火光,孫孝哲癱軟在軍榻上,前胸衣襟上竟是一灘暗紅色的血漬。

 “大帥!”

 兩三步奔過去,一把扶起孫孝哲,又大聲疾呼:

 “傷醫,傷醫,快來人……”

 孫孝哲陡然睜開眼睛,阻止了他的呼喊。

 “不要喊人過來,我沒事。”

 張通儒又打量了孫孝哲幾眼,見他形容憔悴,面色蒼白,結結巴巴反問道:

 “這,這怎麽能沒事?”

 “有事,也不可聲張!”

 說了兩句話以後,孫孝哲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又強撐著坐了起來。

 “唐軍裡面有極厲害的人物,竟一把火燒了糧食!”

 “燒了糧食?”

 張通儒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又突然醒悟過來。

 “難道是, 是……”

 話到了一半,想吐出來卻艱難到了極點,臉上形容扭曲,顯然也驚駭到了極點。

 孫孝哲無力的點點頭。

 “正是如你所想,唐軍見守不住白水,竟起了同歸於盡的念頭,一把火燒掉糧食,打算絕了咱們的念想。”

 張通儒又難以置信的問道:

 “難道,難道不會是唐軍的詭計?以此來欺騙咱們?”

 孫孝哲道:

 “我當然考慮過這種可能,現在妄做任何揣測都是無用,只能等待探馬仔細探查一番才能得出具體的結果。”

 他也是一時間激怒攻心,才吐血暈厥,在醒來以後,又經過張通儒的提醒,也認為,有可能是唐軍故意使出的詭計,數百萬石糧食啊,誰能舍得說燒就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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