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趙顯自以為整個皇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事實上整個皇宮的皇城禁衛軍,的確全部都是肅王府的嫡系,但是皇城裡頭那些內侍監的太監們,趙顯可懶得搭理他們,因此全部交給了早年跟他相熟的陳公公打理,陳公公這些年也很識相,做事規規矩矩不說,也把小皇帝的一舉一動,全部送到了肅王府裡,這一切的一切,給了趙顯一種錯覺,那就是小皇帝已經全部被他拿捏在了掌心裡。
正是因為這種錯覺,導致趙顯從前沒有把任何壞事想到小皇帝的頭上,因為陳公公送過來的情報裡,明明白白的告訴了趙顯,小皇帝沒有做這件事情。
可是……
如果這陳公公,早已經倒向了小皇帝呢?
這個世界上,趨炎附勢,貪生怕死,追名逐利的人固然如過江之鯽,但是肯為主而死的忠仆也不是沒有,這位陳公公,平日裡沒有展現出半點破綻,見到趙顯便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早年甚至會故意苛待蕭太后母子倆,用來取悅肅王府。
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是這位陳公公演出來的呢?
趙顯想到這裡,以前種種想不通的地方,便全部豁然開朗了。
只要這個陳公公配合,小皇帝完全可以瞞著自己做很多很多事情,他可以在背地裡抹黑肅王府,也可以暗中動用廣陵蕭氏的力量,甚至是他那位消失不見的娘舅蕭子俊,也可以為小皇帝所用。
那個表面上唯唯諾諾的小皇帝,那個在朝會上看到他便打哆嗦的小皇帝,遠沒有趙顯以為的那麽不堪,事實上早在幾年前,這個“傀儡皇帝”就開始在暗處,默默反擊了。
想到這裡,趙顯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幾年時間裡,他不能說為了南啟拋頭顱灑熱血,但怎麽也能說的上是耗盡心血,他今年才二十七歲,頭上便有了幾縷白發,有時候項櫻都感到心疼不已。
他畢竟只是一個文科生,對於紅衣大炮這種東西,他心裡只有一個概念,軍器監裡的這些成品,都是他這麽些年,鑽在軍器監裡,跟那些被他啟蒙過的學生們,一起抓腦袋研究出來的。
不僅如此,還有很多關於政治,經濟上面的內容,本來他對於這些都是知道的不多,這些年也慢慢的學了起來,如今的趙顯早已經成為了一名合格的政治家,但是他付出的這一切努力,換來的卻是自己那個侄兒,在背後默默的捅刀子。
這個說法或許會有些賣慘的嫌疑,畢竟趙顯這麽多年所做的事情,並不是為了他趙壽,而是為了南啟,為了肅王府,或者說肅王府的後人,但是畢竟是有利於國家的事情,身為皇帝的趙延壽卻在背後捅刀子,讓趙顯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當趙炳退下去之後,趙顯一個人在書房裡待了很久,等到天色完全黯淡下來的時候,他才從書房裡走出來,邁步走到肅王府的後院,走到了項櫻的院子裡。
“宋兒在哪裡?”
趙顯聲音平靜。
項櫻意外的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然後開口道:“早先吃了飯,現在回自己院子裡去了,估計這會兒在房間裡溫書,明日裡有幾個師父要考他經義,下午的時候還在我房裡嚷嚷這件事呢。”
趙顯緩緩吐了一口氣,走到項櫻身邊,緩緩摟住她的腰肢,輕聲道:“公主,今天晚上我要帶宋兒去一個地方。”
項櫻轉臉看向趙顯,有些詫異:“去哪兒?”
趙顯聲音溫淳,輕笑道:“我是他爹,我不會害他。”
項櫻瞪了趙顯一眼,然後從趙顯的懷裡掙脫了出來,轉身走向裡屋:“現在剛入春沒多久,
夜裡還是很冷,我去給宋兒尋件厚衣裳。”…………
酉時正,也就是夜裡十點鍾左右的時候,父子二人坐上了肅王府那輛玄黑色的馬車,一路朝著城南走去。
在這輛馬車附近,影影綽綽大概跟了幾百號青衣衛,就連大統領趙炳,也親自跟了出來,目的自然是為了保護父子倆的安全。
畢竟,馬車裡的父子二人,一個人大啟的現在,而另一個是大啟的將來,每一個都是臨安城裡舉足輕重的人物,萬萬不容有失。
馬車裡,趙顯微微眯著眼睛,身影有些瘦弱的小世子,乖乖的坐在他的左手邊,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父王,這麽晚了,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現在是隆武七年了,這個成康十六年出生的小世子,今年已經七歲了。
趙顯收回望向馬車外面的目光,轉頭看向自己的兒子,溫和一笑:“帶你去上墳。”
小世子趙宋,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他第一次見到自己老爹這個樣子,當即不再開口,規規矩矩的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肅王府的馬車,自然沒有人敢阻攔,馬車從南城門出城,大概行了一個時辰左右,最終來到了一座不高不低的山腳下,駕車的趙希停下馬車,回頭對著馬車低聲道:“王爺,世子殿下,地方到了。”
趙顯點了點頭,掀開車簾走下馬車,然後回頭把自己的兒子也扶了下來。
這座山,其實並不能叫山,而應該叫陵。
皇帝以山為陵。
這座陵,便是南啟的景陵,是大啟昭皇帝趙睿的陵寢。
本來,趙睿身為趙顯的兄長,趙顯應該年年來拜祭他才是,但是趙睿是成康十六年病故,趙顯同年兵變,心裡總覺得有些對不住自己這個皇兄,因此這麽多年以來,趙顯都沒敢來景陵來拜祭趙睿。
今天,他終於來了。
趙顯左手拎著一壇成康十五年埋下的藍火酒,右手牽著自己兒子的手,一路拾級而上,走過了漫長的神道之後,最終來到了昭皇帝的墓碑前,趙顯指了指這塊墓碑,面色肅然,沉聲道:“給你伯父叩頭。”
小世子雖然有些懵懵懂懂,但是也知道這種時候不能調皮,於是在墓碑前的蒲團上規規矩矩的跪了下來,恭聲道:“侄兒趙延宋,叩見皇伯父。”
趙顯搖了搖頭,肅聲道:“是伯父。”
小世子心中雖然疑惑,但是只能再度跪拜下來,叩首道:“侄兒叩見伯父。”
趙顯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伸手揭開左手藍火酒的封泥,一口氣倒了半壇酒在墓碑前。
倒完酒之後,趙顯對著這塊墓碑笑了笑。
“皇兄,七郎看你來了。”
“當初,皇兄曾把太子殿下帶來給我看,沒有記錯的話,當時的太子殿下應該是八歲,現在我兒子也七歲了,與當時的太子殿下差不了多少,所以也帶來給皇兄看看……”
趙顯說著說著,便乾脆坐在了墓碑旁邊,用手拍了拍墓碑的背面,呵呵一笑:“知道你可能聽不到,不過沒有關系,兄弟也就是來求個心安。”
“你兒子……太頑皮,可能做不了皇帝了。”
趙顯眯著眼睛,仰頭喝下一口辛辣的藍火酒,如同當年在凌虛閣裡,與趙睿同坐同飲一樣。
“也不是兄弟欺負小孩兒,只是時勢如此,我也沒有辦法。”
趙顯本就不怎麽能喝酒,平日裡更是滴酒不沾,此時一大口烈酒下肚,辛辣的酒意頓時上湧,趙顯迷迷糊糊之間,仿佛看到了成康帝趙睿,就坐在自己身邊。
他伸手拍了拍趙睿的肩膀,哈哈一笑。
“大兄,你看我兒子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