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麓這個人,是正經科甲出身,算是根正苗紅的讀書人,尤其是他做上禮部尚書之後,更是被天下的讀書人尊稱為“大宗師”,但是當這個大宗師在大朝會之時,拿著那本鮮紅的奏疏,呈報崇政殿的時候,整個朝堂上的文官,看著這位大宗師的眼神就統統變了。
這些目光之中或者震驚,或者懷疑,或者有些不敢置信,但是總結起來就是,他們好像在看一個叛徒。
是的,對於傳統文人來說,何麓這種人的確是正兒八經的叛徒,因為新的科考體制一旦實行下去,就會有大量的人通過“次考”進入官場,這些人在短時間內成不了什麽大勢,但是時間長了,他們的數量越來越多,就會慢慢威脅到讀書人的地位。
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事情,每一個讀書人都是這個時代的精英,他們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這種趨勢,所以在科考改製這件事情,他們才會這麽有默契的,對肅王府陽奉陰違。
何麓在朝堂之上念完這封奏疏的大致內容之後,對著龍椅上的平安帝拱手道:“陛下,此疏之中的內容,是肅王爺於隆武五年末定下來的,當時朝堂上諸公也都點頭同意了,後來肅王殿下就一直在催促禮部盡快實行下去,可是戴公之前多有懈怠,一直拖延到今天,臣花費了近一個月時間,又與工部同僚商議了幾日,勉強擬訂出了這麽一個章程,請陛下與諸位相公看過。”
此時,平安帝已經做了大半年的皇帝,雖然仍舊不通政事,但是對於一些明面上的流程已經熟悉了,他揮了揮手,對著何麓說道:“既然是父親的意思,何尚書就遞給謝相他們看一看,如果沒問題,就按這個來吧。”
何麓躬身應是,雙手捧著奏疏,呈在謝康面前,謝康微微皺了皺眉頭,接過這份奏疏,然後笑著對何麓說道:“何尚書,現在天下甫定,齊楚各地都還不太安定,我大啟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齊楚的疆土,在這個時候,最好應該保持穩定,科考乃是大啟根本,妄動就會導致大啟根基不穩,何尚書此時上書,是不是有些太過著急了?”
謝康是一個標準的傳統文人,盡管他是肅王黨,但是這並能改變他這個文人的身份,因此謝康對於科考改製的事情,還是有些本能反感的,即便他在隆武五年的時候,也咬牙答應了趙顯,但是真要做起來的時候,總是會有一些心不甘情不願。
何麓是六部尚書,僅次於政事堂宰輔,論地位其實並不比謝康低上多少,他站直了身子,從衣袖裡取出一塊潔白的玉牌,對著謝康低聲道:“謝相,這是王爺的意思,下官只是照吩咐行事,還請謝相不要為難下官。”
這件事雖然是何麓提出來的,但是隻憑他一個人,不可能對付得了朝堂上的文人洪流,甚至單單一個謝康他都應付不了,所以他毫不猶豫了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反正肅王殿下也說了,這件事可以打著他的招牌去做,平白有了一塊大啟最亮眼的招牌,不用白不用。
謝康看著這塊白色玉牌,皺了皺眉頭,最後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
“既如此,我政事堂沒有意見。”
他草草的的看了一遍奏疏之後,對著龍椅上的平安帝彎身道:“陛下,何尚書這份章程,制定的很是不錯,除了一些細節需要修改,其余都沒有什麽問題,臣覺得可以實行下去。”
平安帝點了點頭。
“那就交給何尚書去做吧。”
謝康和何麓都是低著頭,恭敬應是。
這兩個讀書人心裡都清楚,平安帝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
以後文人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得到了政治上的批準之後,何麓就開始準備去做這件事情,首先就是要在工部之中遴選一些底層的工匠,然後一起制定一個“次考”的具體標準,接著再在地方弄出一些考場,然後公布考試內容。
這些事情,每一件都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完成的事情,因此趙顯才會說,希望明年的這個時候能夠看到。
事實上一年的時間都太過緊促了,不過這種事不能拖,一旦拖下來,大啟上下所有的衙門,都會給你拖著,到時候能不能辦下來都是一件未知的事情了。
何麓開始科考新製三個月之後,終於擬訂出了一個次考的標準,然後從工部個禮部之中各選出一批人,在禮部之中成立了一個新的職司。
次考司。
按照道理來說,這種職司應該是禮部郎中主事,但是因為是第一屆的原因,由何麓本人親自主持。
在整個過程中,宗衛府給了全力的支持,所有何麓走不通的關口,宗衛府都能幫他全部走通,比如說跟吏部要編制,跟戶部要錢的時候,這兩個衙門都滿口答應,但是就是沒有落實下來,宗衛府只派了一個統領去催了一次,就什麽都辦下來了。
三個月之後,次考的流程呈報在了趙顯的桌案上。
趙顯坐在自己的書房裡,極其認真的把這份流程看了一遍,用紅筆在一些不滿意的地方提出了修改意見。
這本來是趙顯以前經常做的事情,但是從去年之後,他就很少再親自批改文書了,也就是這種事關大局的東西,還能讓趙顯投入注意力。
一個身著青丘服的中年人,垂手立在趙顯面前,神色恭敬。
半個時辰之後,趙顯把這份修改好的文書遞在一邊,抬眼看向這個等了許久的宗衛府大統領,然後淡然開口:“大統領,何麓那邊是個什麽情況?”
趙炳躬身道:“王爺料事如神,這三個月來,最少有十幾批人要對何尚書下手,都被卑職們擋了下來,這些刺客們或死或傷,活著的現在都在詔獄裡頭。”
道理很簡單,假如何麓死了,或許這場變革還能繼續下去,但是如果何麓之後的變革者又死了,之後的變革仍舊死於非命,那整個臨安朝堂就沒有人再敢碰科考改製這件事情了。
趙顯眯了眯眼睛,輕聲道:“無論如何,盡力保住何麓,然後讓宗衛府的人沿著那些刺客的線索去查,如果能糾查出幕後的主使,不管是誰,有一個算一個,統統拿進詔獄裡頭待罪。”
趙炳恭敬道:“卑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