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啟與齊楚兩國三分天下的格局已經維持了百余年了,三方既然互為仇敵,平時也就難免會給敵方起一些難聽的蔑稱。
比如說齊楚兩國喜歡稱呼啟人為“南人”,其中頗有嘲笑南啟軟弱的意思。
而啟國也不甘示弱,流傳下來了“蠻楚胡齊”的說法。
蠻楚自然是說楚人野蠻,不通教化,這一點倒是沒有怎麽說錯,楚人相對於啟人來說,的確民風彪悍不少,國內尚武之風甚重。
而“胡齊”的說法就有些汙蔑齊人的味道了,北齊疆域遼闊,國力也相對雄厚,他們北拒匈奴百余年,難免會染上一些胡人習氣,比如說即便是北齊的士族,也有人穿緊袖胡服,而不是像南啟一樣,清一色的寬袍大袖。
這些蔑稱,大部分都是背地裡說一說,基本不會在當年說出來。
當然,趙顯跟項櫻在閨房裡,偶爾也會說上兩句,當一個調笑。
如果你當著一個楚人的面,稱他為楚蠻子,或者當著一個齊人的面,說上“胡齊”兩個字,但凡是有點血性的齊楚人,不說一見生死,至少一頓暴打是免不了的。
項櫻是地地道道的楚人,聽了這話自然不太高興,她皮笑肉不笑的走了進來,蹲在趙壽的面前,輕聲說道:“太子殿下…方才說什麽?”
趙壽低下頭,小眼珠子轉了轉,然後抬手一指趙顯,小臉嚴肅:“皇嬸,是皇叔他教我的,皇叔他跟我說,凡是跟皇嬸一樣從西邊來的,都是楚……蠻子…”
“侄兒聽說那個嫁過來的,也是西邊項家的,所以……”
趙顯臉色一黑。
這小王八蛋滿嘴假話,自己什麽時候跟他說過楚蠻子三個字了?
“是嗎,王爺?”
項櫻抬起頭,面帶微笑的看著趙顯。
“別聽他胡扯。”
趙顯打了個哈欠,從床邊扯過外衣披在身上,輕笑道:“這小家夥八成是從東宮裡的太監嘴裡學來的,那些宦官都沒上過學,市井裡面的粗話倒是知曉不少。”
三國在官面上互黑的時候,啟國一般稱呼西楚為“蠻楚”,類似於“楚蠻子”這種話,往往都是從市井小民嘴裡說出來的。
項櫻“哦”了一聲,輕聲道:“正好,皇后娘娘明日裡喚我進宮跟她說話,到時我跟娘娘提一提,讓他問一問,東宮裡頭是誰帶壞了太子殿下。”
趙壽有模有樣的歎了口氣,拉著趙顯的衣袖說道:“叔父,你要幫幫我,我不娶那個什麽陳國的王女,我要娶小玲妹妹!”
他說的小玲妹妹,是那個被李嗣縱馬踏傷的馬小玲,小丫頭身子還是沒見大好,被趙顯留在了肅州府,由丁靈丹照料著。
趙顯促狹一笑:“人家小姑娘今年才六歲,你說娶就娶啊?你願意娶,她還不一定願意嫁給你呢!”
年前趙壽在肅王府,總共待了近兩個月時間,那會他就跟馬小玲兩個人形影不離,當時趙顯也沒在意,以為二人只是普通的玩伴,沒想到這熊孩子還當了真。
趙壽小臉緊繃,表情極其嚴肅:“小玲妹妹跟我說好了,她說她將來長大了要嫁給我做皇后的!我也跟她說好了,除了她誰也不娶!”
得,這倆小屁孩還私定終身了。
趙顯有些頭痛,他伸手捏了捏趙壽的小臉蛋,低聲歎了口氣:“小家夥,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你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的,也不是你想娶誰就能娶誰的。”
趙顯這話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教教這個小屁孩一些做人的道理,沒想到項櫻聽了之後,臉色就變得不大好看,她低哼一聲。
“那你怎麽不去娶你想娶的人去?”
說罷,這位肅王妃扭頭而去,看方向,是往後院去了。
趙顯捂住了額頭,哀聲道:“看見沒,女人都是老虎!你個小屁孩還整天要娶這個娶那個的,為叔娶了一個都快受不了了!”
趙壽見項櫻走了,拉著趙顯的衣袖嘻嘻一笑:“皇叔,誰都知道父皇他最聽你的話了,你幫侄兒去說一說,侄兒不想娶那個楚蠻子。”
“不許再說楚蠻子三個字。”
趙顯瞪了他一眼,然後無奈的說道:“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這個世界上不是你想娶誰就能娶誰的。”
“為什麽不行?侄兒將來可是要做皇帝的,東宮的那些太監們說了,當了皇帝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
“胡說八道!”
趙顯低聲喝道:“你父皇還健在,你便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太子殿下被突然發火的趙顯嚇了一跳,不過趙顯平日裡待人親和,趙壽也不是跟怕他,只是縮了縮頭,就繼續哀求:“皇叔,你就幫幫我吧……”
趙顯淡淡搖頭。
“這件事,誰都可以幫你說,唯獨我不行,其他人說了,你跟項兒的婚事或許還會出現一絲余地,一旦我去說了,這門親事就板上釘釘了。”
趙睿讓太子迎娶陳國王女,本就是為了對付趙顯的一招後手,這種事情,趙顯怎麽可能插的上嘴?
“為什麽?”小太子大惑不解。
趙顯坐到桌子旁邊,倒了兩杯茶水,一杯遞給趙壽,一杯自己喝了,然後他輕輕歎了口氣:“你方才說,當了皇帝之後,想做什麽便可以做什麽?”
“難道不是嗎?”
“大錯特錯了。”
趙顯搖頭道:“依我看來,皇帝是天底下最身不由己的那個人,你現在年紀還小,等你長大了,就知曉其中的利害了。”
喝完茶水之後,趙顯背負雙手,踏出了房門,趙壽持弟子禮,跟在他身後,叔侄二人一邊走路一邊說話。
“你說你喜歡馬小玲,姑且不談這是不是你一時興起,反正那丫頭這還小,本王就把她養在府裡,等以後……你長大了,若還是要娶她,我便把她送進宮裡去總行了吧。”
小太子仍舊愁眉苦臉:“可是侄兒不想娶那個楚……人。”
“你不娶也得娶!”
趙顯轉身,目光炯炯的看著他,低聲喝道:“你父皇給你留下的東西,不管你喜歡與否,你都必須接下來,這是你趙延壽與生俱來的命數!”
太子殿下愣住了,過了片刻之後,這個小屁孩仿佛想到了些什麽,愣在了原地。
趙顯皺眉:“你怎麽了?”
趙壽眼裡流下淚來,他緩緩跪在趙顯身前,拉著趙顯的衣袍低聲哭道:“叔父,前些日子我看到父皇他臉上都是血,還被那道士扎了好多針,躺在床上睡了幾天才醒過來,父皇他……是不是病了?”
趙顯沉默了。
關於趙睿的身體情況,他是不可能告訴這個年僅九歲的小孩子的,即便這個小孩應當知道,告知人也應該是蕭皇后,而不是他趙顯。
趙顯伸手把這個小屁孩攙扶了起來,引他在肅王府的一個木亭子裡坐下,然後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開口說道:“這段時間,你要在東宮好生讀書,你父皇來考你的時候,你莫要再出什麽疏漏了。”
趙睿平日裡,除了國事以外,最關心的就是他這個兒子的功課,哪怕他現在已經命不久矣,他也會每日抽出一些時間去東宮查看自己兒子的課業。
整個大啟,除了五位宰相,見趙睿見得最多的人,估計就是在東宮講學的幾位講師了。
說完這句之後,趙顯繼續說道:“讀完書之後,也不要到處瞎跑,沒事就去凌虛閣那邊轉一轉,你父皇操勞國事甚多,你要多陪陪他……”
趙壽縮了縮脖子,一邊擦眼淚一邊低聲道:“侄兒每次去凌虛閣找父皇,都會被他責罵一頓,然後讓侄兒回東宮讀書……”
“別說被責罵,他就是打你,你也要去!”
趙顯淡淡的看這個這個年僅九歲的大啟儲君,語氣鄭重。
“你身為人子,這是你應當做的。”
趙壽呆呆的坐了一會,過了片刻,也不知這位太子殿下想到了什麽,突然起身朝著王府大門跑去。
清河坊距離皇宮並不太遠,趙壽順著清河大街朝著宮門狂奔。
在他身後,跟著一大幫禁軍,個個額頭冒汗。
“殿下……您慢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