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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來1976》第41章 惡夢醒來是早晨
  暢聊了一番,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了。

  文錦幫著媽媽擺筷擺碗,白客也趕緊下地幫大人忙碌著。

  這個時期,各家各戶確實也沒什麽好的東西招待客人。

  但勝在新鮮,勝在純天然。

  柴鍋燉雞,農村人養雞都是散放的,吃包谷吃蟲子,真正有雞的味道兒。

  還有西紅柿、黃瓜、豆角這類東西都是地裡剛摘下來的。

  雖然看起來又瘦又小,但味道絕對純正。

  鞠英倫的兩個兒子根本不上桌,剛一開飯,他們就端著飯菜到自己住的偏廈子裡面了。

  像白策這樣的客人其實是不好招待的。

  不喝酒,又沒什麽嗜好。

  吃飯還倍兒快。

  吃完了就大眼兒瞪小眼兒?

  白策之所以不喝酒,是因為他酒量極差。

  秦詠梅經常嘲笑他,一瓶蓋兒酒就能把他放倒。

  而且白策外表溫順,但性格很倔。

  他要是不想喝酒,哪怕天王老子勸,他也不會給你面子。

  但鞠英倫隨便說幾句,白策便武功盡廢了。

  “這一桌豐盛的飯菜,咱哥倆怎麽也得來點吧?我知道你不能喝酒。意思意思還不行嗎?你看?這瓶酒就是我的了。你仔細看看,認得不?這就是你送我的兩瓶之一。前段時間我喝了一口就不敢喝了。為什麽啊?太好喝了,老子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麽好的酒。”

  “這麽好啊。這是我姐夫給我郵來的,下次讓他再郵過來幾瓶。”

  鞠英倫卻擺擺手:“這麽好的酒可遇不可求啊。就跟茶葉一樣,能做出上品是努力的結果,能做出極品卻是機緣巧合。所以呀,您送我的兩瓶酒。一瓶留著我閨女出嫁再喝……”

  鞠英倫說著還擰一擰鞠文錦的臉蛋。

  鞠文錦撅一撅嘴:“哼!”

  “這一瓶咱哥倆今天把它幹了。別擔心,你意思意思就行,哪怕用筷子頭沾著喝我都沒意見。成嗎?”

  沒等鞠文錦的老婆過來勸,白策一舉杯子:“沒問題!”

  就這樣,白策被拉下水了。

  不過,鞠英倫跟那些酒桌流氓不同,他不會使勁勸酒,只是讓白策自己看著倒。

  這麽眼瞅著倒著,白策酒杯裡的酒最後也不到一兩的樣子。

  但白客心裡清楚,對老爸來說,這已經是勉為其難了。

  果然,嘬了幾口後,白策便面紅耳赤了。

  鞠英倫大笑:“好!喝酒臉紅的人可交!”

  兩人推杯換盞,沒一會兒,又熱聊起眼下形勢來。

  白策說:“老鞠啊,你教育界朋友多,你說恢復高考的事真的定下來了嗎?怎麽這麽長時間也沒正式公布啊?”

  “跑不了的。上一次粉碎某幫不也這樣嗎?都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兒了,消息遲遲不發布,任其在民間發酵,甚至以訛傳訛。”

  白策歎息:“這樣總把舊聞當新聞實在不是好事啊。早晚會惹來麻煩,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了。不過這也是文化不發達的一個表現。”

  “沒錯,所以說我們教育工作者任重道遠。來!我乾杯,你隨意!”

  兩人又喝了一口,白策的臉更紅了。

  說話也愈發隨意:“我說老鞠,像我這樣半路出家的人都能教中學,你這專業人士,為何還教小學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在我看來啊,小學比中學重要。”

  “此話怎講?”

  “中國有句古話,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所以,我個人覺得,小學並不是,或者說並不完全是學習文化的。它更重要的是培養健全人格。”  “健全人格還需要培養嗎?”

  “當然需要。一個人在童年形成的人格,等他到了成年後就很難改變了。或者一個人如果在童年遭遇了重大挫折,甚至人生變故的話,他成年後,就很容易出現人格缺陷,甚至出現精神障礙……”

  此時,白客和鞠文錦早就吃完了,鞠英倫的老伴兒也到一邊歇息著了。

  白客便拉起鞠文錦:“你上次不是要問我算術嗎?我幫你看看。”

  “好啊,好啊。”鞠文錦說著跳下炕。

  “爸,我和白客哥哥做題去了。”

  “好,你們倆別打架啊。”

  白策在一旁面紅耳赤,目光飄浮,笑嘻嘻地說道:“不會的,我們家白客可懂事了。”

  白客和鞠文錦來到對面的屋子裡了。

  鞠家的情形跟白家類似,也是兒子們住在院子裡,女兒住在父母房間的對面。

  只不過白家兄弟眼下住的寬敞些。

  鞠文錦只是比白客小幾天而已,但嘴巴相當甜,一口一個“白客哥哥”叫著,讓白客也忍不住對她心生憐愛了。

  鞠文錦拿出書本,白客幫她輔導著,指點著她的疏漏,比老師教的還詳盡。

  一邊做著題,鞠文錦一邊問道:“白客哥哥,你們家已經搬到東邊了,幹嘛不轉到紅旗小學上學啊?”

  確實,紅旗小學離白家大院只有兩條街的距離,走著去上學的話,十分鍾都不用。

  而愛民小學離白家就遠了去了,走著去的話,得將近半個小時。

  甚至比鞠文錦從東山走到紅旗小學還遠。

  “是啊,到時候再說吧。”

  白客之所以遲遲不肯轉學到紅旗小學,很大原因是因為舍不得卓瑪,舍不得徐老師和其他同學們。

  幫鞠文錦輔導了一會兒功課,白客出去解手。

  等回來路過對面房門前時,鞠英倫仍然在跟白策熱聊著。

  白客忍不住駐足片刻,卻猛然聽到他們在議論他!

  白策問道:“你剛才說太成熟了也不好?”

  “是啊,太成熟也會帶來一些問題。甚至人格也會出現缺陷。”

  “啊?會有什麽缺陷?”

  “打個比如,一個人的智慧明顯碾壓了同齡人,那麽他跟同齡人的喜怒哀樂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那有什麽關系?”

  “關系大了。這叫缺乏同理心。有句話怎麽說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句話什麽意思?”

  “當然是眾生平等的意思了。在老天爺,還有聖人眼裡,人跟紙扎的狗一樣,都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可是一個人如果真有這種俯視蒼生的感覺會怎麽樣?”

  “會怎麽樣?”

  “我問你,你看見別人殺一隻雞,你有什麽感覺?”

  “沒啥感覺。能有什麽感覺?”

  “對啊,一個人的智慧如果完全碾壓別人了,他看人就跟你看雞一樣。你看別人殺雞沒感覺,他看別人殺人也沒感覺。”

  “我天呐,那不成變態了嗎?”

  “倒沒有那麽嚴重……”

  “不會,不會的,我們家白客可善良了,他看見別人殺狗都會哭。有時候一覺醒來,直不愣登地盯著我和他媽,眨巴眨巴眼睛就流下眼淚了,仿佛很久沒有見到我們了。”

  “對,對,白客應該是個善良的孩子。”

  白客忍不住在心裡怒罵:“鞠英倫這個老東西,竟然開始對老子起疑心了!他要是到愛民小學當校長了,這好日子就到頭了。看來以後真得小心點了。幫東山建築隊攬活兒這種事,對一個9歲的孩子來說,確實有點妖孽了。”

  鞠英倫和白策喝完酒,侃完大山已經是晚上9點鍾了。

  父子倆不得不遵守秦詠梅的教導,留宿鞠家了。

  鞠文錦把自己的房間空出來,讓白策和白客父子住,她自己則去跟父母一起住了。

  畢竟是小孩子的身體,雖然心事重重,可剛在炕上躺下一會兒便睡著了。

  到了十一二點的時候,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突然又讓白客驚醒了。

  原來,白策喝酒有點口乾舌燥,半夜起來倒水喝。

  看見白客睜眼了,白策連忙小聲囑咐:“趕緊睡覺,爸爸喝點水。”

  白客連忙閉上眼睛假寐。

  等白策再次響起鼾聲時,白客又睜開了眼睛。

  看著躺在身旁的老爸,白客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

  老爸看起來是那麽的真實,那麽的健康。

  上一世,就是那種奇怪的聲音,令白策最終撒手人寰。

  1978年秋天,物資局終於給白策分房子了。

  是樓房,有廚房有衛生間,還有一大一小兩間屋子。

  白策和秦詠梅住小的房間。

  大的房間中間隔開,白寧睡裡面,白客他們哥仨兒睡外面。

  白客睡在最外面, 靠門的位置。

  剛住進新房沒幾天的一個夜裡,白客起來上廁所後躺下了。

  剛重回夢鄉之際,突然聽到父親發出“啊”的一聲。

  就像呼吸的時候突然用力。

  白客並沒有在意。

  可第二天早上醒來,父親已經猝死了。

  從此,白客就開始了痛悔的一生。

  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原諒母親。

  由於沒有屍檢,沒人知道白策的真正死因。

  但白策不抽煙,不喝酒,飲食也比較清淡,三高一樣都不沾。

  不應該出現冠心病或者心肌梗死的情況啊?

  後來,漸漸成年以後,隨著相關知識的豐富。

  白客才明白,即便是身體健康的中年人,在過度疲勞,心力交瘁的情況下,也同樣有可能猝死。

  離那一天還有一年的時間,白客已經開始焦慮了。

  看著身旁健康真實的父親,白客遲遲不敢睡去。

  他害怕一覺醒來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他害怕一覺醒來又回到“現實”了。

  但這麽強撐了沒多久,他便疲憊不堪地睡著了。

  在夢裡,他又碰見了唐塔。

  在一片迷霧中,他追趕著唐塔。

  最後,唐塔消失了。

  正不知所措的時候,父親突然出現了。

  微笑著向他招手,他想靠近過去,卻怎麽也拉不到父親的手。

  “爸爸!爸爸!”白客掙扎著醒了過來。

  向窗外看去,天已經蒙蒙亮了,父親正站在院子裡活動著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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