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沐忠亮的手書,林福臣心急如焚,從安置在軍港邊的宅子走出來,不自覺地登上了自己的座艦。
值夜班的水兵很是詫異,但什麽也沒問,隻拱手敬禮,林福臣卻恍若未見,憑欄向南遠望。
蜿蜒的江水向南奔流,匯入大海,在海的那邊,他心心念念的不是什麽工廠炮廠,甚至連船廠都不是,而是一所學堂。
自從沐忠亮北上後,林福臣的副將陳思明就一直苦逼地和座艦“俞大猷”號留守在勃泥,所幸每年都有不少年輕人被一船一船的拉來,塞進坐落在勃泥的大明海軍學院。
按沐忠亮的話,華夏人就是在自然條件優越的陸地上呆的太安逸了,才沒有什麽海洋意識,把這些新選出的海軍預備軍官送到這個孤懸海外,四面蠻荒的地方,他們才能深刻體會到眼前的船是多麽可愛的東西。
也正因為此,陳思明的守島生涯才沒那麽無聊,有時間他也會去那艘不能出遠海的教練艦上好好給這些新兵蛋子上一課。
昨天“俞大猷”號正好完成一次例行巡航,回港修整,陳思明便趕著第二天帶這些學員把教練艦開到海灣轉一轉。
有機會實操的學員基本上都是入學批次比較早的,操作還算熟練,陳思明也樂得輕松,和這些人嘮起嗑來。
“陳將軍,年前聽說你們剿滅了一股海盜,給我們講講唄?”
這就是陳思明最喜歡的環節了,系統出品的他年紀也就比沐忠亮大了兩年,有一幫小弟弟一臉崇拜地聽你吹牛,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已經是一種難得的精神享受。
在一捆纜繩上大喇喇坐下,開始講古:
“別聽家裡人把海盜吹得神乎其神,在我們海軍面前簡直不值一提。那日我單槍匹馬堵在海盜的港外,就是一頓亂轟,那海盜當然急啦,哇哇叫喚著幾十艘船就照我家‘俞爺爺’撲將過來。”
“他們哪裡知道‘俞爺爺’雖個頭大,可也是帆大身窄的快船,就憑那些胖乎乎的硬帆船哪裡追得上我?”
陳思明唾沫星橫飛,但面前聽得正入神的學員們完全忽視了這傾盤大口中撒下的血盆大雨,抹抹臉等待著下文。
“看這些海盜的架勢顯然是要衝過來和我接舷,那我當然不願意,不是說不敢和他們真刀真槍,我大明海軍何等身份,我的弟兄和海盜十換一我都覺得虧的慌。我就讓弟兄們控好帆速,就不遠不近地吊著那幫海盜,誰叫我們的炮射的遠,船跑的快呢?”
“想我陳思明的弟兄豈是等閑人物,那海盜若是追的慢了,我們就收些帆,把船稍微橫一橫來上幾炮,若是追得快了,就多松些帆,‘嗖’地又躥遠了。就一裡地的距離,弄得他們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咱們的大炮也不是吃素的,一個個照他們這些破船點名,到最後這些蠢賊才發現不妙,掉頭要跑。我能放過他們嗎?”
“我當即下令,左滿舵,殺他個回馬槍!”
劇情的高潮來了,年輕的學員各個屏息凝神,等待他的下文。
“然後他們就被我全部乾掉了。”
“啊?沒啦?”這劇情不符合套路啊,不是應該有一個凶殘的敵軍出來怎麽怎麽樣,然後英勇的陳艦長爆發一下小宇宙力挽狂瀾之類的才符合觀眾預期嘛。剛到高潮就結束了,這算怎麽回事。
“不然呢?不過一群海盜你還想怎麽樣?不是我吹,那種船‘俞爺爺’能打一百個。”
“厲害厲害……”敷衍違心地讚美幾句,
稀稀拉拉地鼓鼓掌,學員們面無表情地四散而去。 一個學員壓低聲音和旁邊的哥們道,“一點意思都沒有,還是在廣州林提督給我們講的公爺大破紅毛艦隊精彩些。”
所以說學員就是學員,海軍基本素養還是不足,最起碼你背後議論上官也得找個下風位置嘛,你看微風徐來,水波不興,卻把話音兒送進了陳思明的耳朵裡。
被撇在勃泥,沒能趕上後頭的海戰,是陳思明心中最大的痛,盡管沐忠亮走時還勉勵他,說他看守後院,責任重大。他服從了命令,但渴望榮譽才是一個軍人刻在骨子裡的本能,要說不羨慕嫉妒恨是不可能的。
當即他像被踩到尾巴一樣怒發衝冠,就要開罵。
“鄧南,你……”
“將軍,你看‘俞爺爺’怎麽也出海了?”教練艦上的瞭望兵此刻來報。
“不可能,老子還在這哪個兔崽子敢動我的船?”
回頭看去,他神色一變,臉上分明寫著“不可置信”四個大字。
不僅他的“俞爺爺”出了港,海灣岬角的燈塔上還燃起了狼煙,碼頭上一片忙亂。
接過望遠鏡,向北邊的外海了望。
依舊是海天一色,並無異樣,但過了一會,一朵白帆從水天線上冒出來,繼而兩朵、三朵,一共五朵,還依稀能辨認出帆頂上是一面三色的旗幟。
“MMP!我就知道這些低地佬沒安好心!”嘴裡雖然罵著,心裡的熱血忽然點燃。
沒多久,“俞大猷”一艘交通艇靠過來要接他回指揮位置。
陳思明再次瞭望遠方。
距離近了,他已經看清,對方有三艘的體量都跟“俞大猷”和教練艦差不多, 剩下兩艘則要稍小一些,光憑“俞大猷”一艘恐怕有些吃力。
腳下這艘教練艦抗風浪性能不好,不能出外海,但是在風平浪靜的港灣裡為什麽不能利用起來?要知道她除了木材不好以外,火炮帆纜索具什麽的都和正規巡航艦一模一樣,說起來她還是所有現役主力艦隻的原型呢。
配員不足?這些新丁不就是現成的戰力麽,有什麽比實踐課更有教學效果?
“同學們!”他敏捷地蹦上艉樓,對全艦的學員道,“這些紅毛番趁我主力不在,卑鄙地前來偷襲,不過兵者詭道,也不算什麽,但難道我們就是軟柿子嗎?我們還在,他們就認為是趁虛而入,我們就是那個‘虛’不成?你們說,我們要不要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
這些高年級的學員早就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憋得嗷嗷叫了,當場就群情踴躍。
這時帶隊的教習過來低聲道,“陳將軍,不好吧,這些都是海軍的種子,沒什麽經驗,萬一折損在這裡是不是太可惜了?”
陳思明倒也不是那麽莽撞的人,小聲回答,“放心吧,這是我的地盤,我有把握,保證不超今年的死亡指標。”
見他這麽說,又是上官,教習也就不說話了。
對座艦上派來接人的三副道,“你們回去,讓大副接替指揮,注意我這裡的信號。”
“你!鄧南,給我爬到頂上去掛旗艦旗,順便做望手。”
抬頭看看幾十米高的大桅,鄧南的臉瞬間垮下。
這個時候還不忘公報私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