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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第182章 革故鼎新策無窮(5)
被下令挖掘地道、建造羊坽的陳人,並不知道楚王和貴族們的真正用意,在他們看來這只是很正常的進攻方式。

羊坽不可能直接在城下修建,只能選擇城上羽箭的射程之外開始,一點點地向前堆積,不斷利用居高臨下的優勢靠弓手壓製城頭,逐漸接近。

這在墨家看來是最笨的辦法,但所謂大巧不工,真要是堆積成功,反而會對城牆造成巨大的壓力。

挖掘地道這種事,也是攻城一方常用,也極為好用的辦法。

並不是挖掘地道直接挖到城內,而是挖掘地道靠近城牆的夯土牆基,把城牆挖塌陷。

這種辦法若是配合火藥,幾乎是這個時代的城牆無解的攻城法。

然而,楚人莫說火藥,就連鐵器工具都不能夠齊備,許多徒卒還是用最笨的辦法挖掘。

好在楚人這邊也有不少工匠,或是在銅礦、或是在其余礦山,挖洞這種事還是可以做的。

挖掘的那些陳人,多數都是聽過墨者宣傳的人,之前已經有嚴令,墨者的那些話都是胡言,禁止在軍營內傳播,被抓到了要一夥連坐殺頭。

後面有人監督,這些人又擔心有人告密,因而也不吭聲,只是不斷地根據指揮挖掘著,想要靠近城牆。

…………

城內,一名蹲伏在井口,聽著蒙著牛皮的陶甕的瞎子,耳朵忽然動了一下,屏住了呼吸,心頭砰砰直跳。

他是瞎子,在商丘城內原本默默無聞。

但墨者這一次征集那些聽覺敏銳之人,不但每天可以吃上麥餅,而且若是能夠發現了敵人動靜,還有賞金可拿。

若是王公貴族們說的,瞎子自然不信,很多貴族會開這樣的玩笑,隻為一笑。

但如果是墨者說的,瞎子想都不想就相信了,並且確信自己的聽力極好,說不準就能得到那些賞金。

真正的黃金,瞎子還不曾摸過,也不知道黃金的沉重,但卻聽說過黃金的貴重。

這些黃金不是墨者出,但墨者作為擔保,將來宋公總會給的,至少瞎子是相信墨者的。

瞎子覺得自己的富貴就在眼前,聽的極為仔細。

細微的聲音通過土地的傳播,在井口放大,又在陶甕中在此放大,震動在上面的牛皮上,如同一個巨大的聽診器,這些耳朵敏銳的瞎子正可以分清楚其中的方向。

瞎子輕咳一聲,旁邊立刻有墨者過來,手中拿著一支矩尺,在旁邊適樹立的方位盤上確定了方位,鋪上一張草帛,靜靜等待著瞎子的指點。

常年的黑暗生活,讓瞎子練就了一身聽聲辯位的本領,不只是能夠聽到聲音,更能夠通過聲音來辨別方向。

旁邊的墨者並非是第一次跟隨這些瞎子們聽動靜,但卻還是第一次按照書秘吏的指示,用矩尺定準方向,再把方位畫在草帛上。

以往,都是靠瞎子聽到動靜後,利用不同的井口來判斷哪口井離得最近,以此來確定敵人挖掘地洞的位置。

但這一次,適卻說不但可以判斷位置方向,還可以大概判斷出敵人的地道挖掘到什麽地方了。

這說法,墨者大多相信,他們早已懶得震驚,但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既然巨子也相信,那他們就隻好照辦。

幾十步外、百余步外,那些耳朵敏銳的瞎子們,各自聽到了不同的動靜,而那些跟隨的墨者也將這些動靜一一繪製在草帛上,標注出方位。

一間大屋內,適正和書秘吏的一些人,還有幾個木匠在忙著製造一些測量的工具。

他的身後的大幅紙張上,畫著一幅商丘的簡單地圖,上面標注出城外的各種標志。

敵人的瞭望塔、墨者留下的測量距離的巨石、一些河流、標志性的田地、不可被移平的小山丘,等等這些。

這張地圖上,標注著一些奇怪的小方格,用來測量距離,上面畫滿了一些細線。

適正和幾個木匠嘗試著弄一個小的水平尺,還有一個半圓形的刻度板,用來計算角度,以便計算距離。

這些工具都是之前從未出現過的,但都是極為簡單的,所差的就只是一張三角函數表,可惜這東西要弄出來需要大量的人手和巨量的時間。

也幸好墨者守城要用,否則大炮弄不出來,三角函數的發展也不會那麽快,有時候戰爭真的是數學的推動力之一。

如今能做的,也就只能用尺量來大概計算的辦法,來計算一些誤差有些大的正弦余弦等等。

適正忙碌的時候,一名墨者拿著巨子的手令走進來,在適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適跟隨而出,來到墨子的軍帳。

裡面,墨者齊聚,適猜到可能出了事。

待無關人等退出後,墨子笑著指了指城外道:“楚人靠著修建羊坽掩護,實則在挖掘地道攻城。適之前曾說,楚人可能會佯裝攻城,來掩護割麥,看來倒是說中了。”

說到這,墨子有些不滿,嘖了一聲道:“三十余年前,我在楚地與公輸班相鬥,這挖掘地道攻城的手段,我已經說過。”

“按說,當年聽我說過的那些人,依舊還有不曾逝去的,怎麽還敢這樣攻城?這是令我不滿的。”

眾人都笑,適大約也能明白墨子的不滿在哪:我已經告誡你們這麽做沒用,你們還這麽做,這分明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這種一種極為驕傲的不滿。

墨子抖了抖手中的幾張紙,說道:“適,你且來。這是按你說的,畫出來楚人挖掘地道所聽到的方向,你要盡快弄出來位置。”

適接過那幾張紙,樣本足夠多,靠連接線的方式找交叉點,大致上是可以提前判斷出來的。

公造冶笑道:“先生曾說,應寇,急穴。穴未得,慎毋追。”

“在敵人的地道沒有確定方向之前,守城一方萬萬不能提前挖掘,一則是容易聽不清楚,二則也容易挖錯方向。”

“我曾隨先生守城,敵人剛剛挖掘的時候,很難確定,若是你能,倒是又立下一功。”

公造冶並非恭維,穴未得,慎毋追,這六個字若是做不好,很可能就是敵人的洞穴都挖過來了,這邊還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

沒提早一分準備,就可以多佔據一些優勢。

墨子聽了公造冶的話,卻笑道:“適的功勞,早已立下,又豈是現在?只是他之功,多隱於不明,我這個做巨子的,卻是可以看到的。”

“如今我們有鐵鍬、鐵釺、鐵鏟之類的鐵器,挖掘泥土甚為便利。想來楚人也未必都用銅器,這其中挖掘的速度就大為不同。”

“只是常人又哪裡會注意到這樣的功勞呢?”

公造冶拜道:“先生所言,弟子這才明白。正是這樣的。”

適謙虛了一番,說道:“先生,既然可以提前準備,先生又準備怎麽對付敵人挖掘地道呢?”

墨子對於守商丘,並無壓力,所以便趁著這個機會,將自己的許多守城之術傳下來最好。

適等人也只是大概聽過,但是對於一些細節終究掌握的不如留在沛縣的禽滑厘。

原來,墨子對付地道攻城的手段極多。

大體上,有四種。

小股精銳在地道內突襲;靠毒煙熏;用水灌;靠短弩射。

短弩是墨家的機巧工匠所製,最適合用在地道之內這種狹小的地方使用,射速極快,但是威力不大,地道內大多也不會披甲。

適聽了一陣,進言道:“先生,若是楚人以地道挖掘,先生若是破除此法胸有成竹,不妨還可以用些別的手段。”

“若在地道之內,宣義部的人也跟隨前進,靠用煙熏的辦法讓敵人逃竄,但在逃竄之前又多說一些道理。”

有人質疑道:“適,你的道理是說給那些庶農工商的,卻不是說給士人貴族的。若是地道挖成,第一批攻來的,可能會是士與貴族。”

適卻大笑道:“但是現在我們有鐵器、有九數幾何可以提前預判敵人挖掘的方向,從而佔據先機。”

“在地道沒有挖掘好之前,士與貴族怎麽可能親自挖掘呢?挖掘的人,不是礦山的僮奴,就是征召的農夫,這些人正是宣義部所能講道理的地方。”

“所以……”

他看了一眼墨子,笑道:“先生,若能恐嚇嚇走、用煙熏走他們而不必動手殺伐,一則可以讓這些人回去後多說墨者之義,二來也可以讓楚人再也不敢動用挖掘地道的辦法。 ”

“他們未必怕死亡,但肯定怕那些滿口土地、蠹蟲、貴賤之類的言語的活人。”

墨子大笑道:“好!那就用煙熏吧。”

他喊了一個墨者工匠的名字,說道:“令陶者為月明,長二尺五寸六圍,中判之,合而施之穴中,偃一,覆一。柱之外善周塗,其傅柱者勿燒。柱者勿燒。柱善塗其竇際,勿令泄。兩旁皆如此,與穴俱前。下迫地,置康若灰其中,勿滿。灰康長五竇,左右俱雜,相如也。口為灶令如窯,令容七八員艾,左右竇皆如此,灶用四橐。穴且遇,以頡皋衝之,疾鼓橐熏之,必令明習橐事者,勿令離灶口。連版,以穴高下,廣陝為度,令穴者與版俱前,鑿其版令容矛,參分其疏數,令可以救竇。穴則遇,以版當之,以矛救竇,勿令塞竇;竇則塞,引版而卻,過一竇而塞之,鑿其竇,通其煙,煙通,疾鼓橐以熏之。從聽穴之左右,急絕其前,勿令得行。若集客穴,塞之以柴,塗,令無可燒版!”

那墨者領命,適也聽懂了:簡而言之,就是製造通風陶管,就像是燃氣管道一樣,在這邊用鼓風機鼓風,將大量的煙從這些陶管中湧入地道內。

再利用木板之類的東西,在己方這邊阻擋濃煙,靠陶管的密封性將濃煙源源不斷地吹到對方的地道內,逼著對方逃走。

既然尺寸都說得清清楚楚,如何製造也不是第一次,這些看起來很重要的問題,在墨家這裡反而不重要。

唯一要重視的,就是適的幾何學交叉法,能不能準確地判斷楚人挖掘地道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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