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說完,眾人也無什麽意見,都知道這件事意義重大。
雖說若是調動邊堡所有的機動力量,需要消耗這些年積累的糧食,就算是不打仗出去轉一圈,其消耗也極為駭人。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走二百裡,一萬人就需要支付三萬人的吃用。
但為了這些人,總歸是值得的。
一人起身道:“若是征調一些勇悍士官先行前往,也要做完全準備。若是他們忽然變了想法,也要考慮在內。”
“當年跟隨索盧參西行的,除了咱們墨家的八十多人,還有各國勇士,都善戰能鬥。聽信上的意思,回來的人不止三百,能夠行進萬裡,也都是悍勇之輩。”
“既這樣,不妨偷偷攜帶一些武器。一旦要是胡人變心,那就再做打算。這邊也要盡快組織成軍。”
“真要是萬不得已……他們在草原固守,只要能守住,咱們就能救他們回來。”
“胡人貪婪,不可不防。”
屈將道:“是這樣的。所以這一次選拔先行的那些人,必要悍勇無懼,又必須是咱們墨家的人,才能不至於出意外。”
“這一次去,我覺得還是調派一些步騎士前往。胡人無鞍鐙,刀劍樸鈍,馬上技藝不如那些步騎士。若是下馬步戰,也能結陣自守。”
庶俘羋所在的那種步騎士連隊,數量不多,因為供養一支這樣的隊伍消耗巨大。
一般他們的任務也就是在草原上巡邏掃蕩,遇到人少的就打,人多的就跑到山坡拒守。
胡人人少的,打不過。人多了,就容易被邊堡的主力抓住,若是一日隻之內不能攻攻破這些步騎士在山坡上的防禦,除了逃走也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此時林胡尚未統一為匈奴,部落還處在弱肉強食的吞並之中,部落只要不想作死、或是遇到大災難以生活,一般也不會招惹高柳的這些人。
各個邊堡的精銳力量都在步騎士連隊之中,屈將率先想到的就是這些人。
屈將考慮了一下,便道:“此事機密,不可泄露。準備一下,擬定一份名單。”
吩咐布置下去,只是一下午的時間,便選定了不少人。
既要能打,還要忠勇,更要無懼。
庶俘羋的名字赫然在冊。
這件事屬於是墨家的“家事”,用的也是墨家的“家法”,價值的衡量也是用的墨家的價值觀。
庶俘羋回到住宿的地方,連隊的人也都知道有人來這裡找過他。
司馬內的人圍過來,問道:“俘羋,是不是你要晉升上士的事?”
庶俘羋打趣道:“咱們晉升,什麽時候偷偷摸摸的?墨者嘛,吃苦在前,享樂在後,為利天下,死不旋踵,想來又是要做什麽事。”
幾個同袍又笑嘻嘻地問道:“你姐姐可曾婚配?”
“滾!”
笑罵了一聲,將從飯鋪帶回來幾個糖餅分與眾人,便被一人叫去。
等到了一間屋子,庶俘羋暗想這果然是出事了。
在屋子裡有三十多人,半數庶俘羋都認得,雖然不是一個邊堡,但是平時的《北境安寧報》上經常聽過這些人的名字,在一些功勳獎賞的集會中也曾見過。
在場的三十多人都是年輕一輩的墨者,一個個本事非凡,庶俘羋雖然在東邊堡也算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可和這些人比起來,也就是伯仲之間。
其中既有和他一樣的科班出身的同學,也有本地成長起來的農奴,還有幾個是遊牧部落逃亡的部落成員。
墨家在草原上的政策極為激進,根本不考慮什麽天下影響,用的就是階層矛盾對抗部族身份的手段。
在場的一個人正是當年逃亡的遊牧部落成員,帶著老娘姊妹在五年前逃到高柳,分了份地租借了耕馬鐵器,墨家的人教會他耕種、收割、磨粉,一家人找到了樂土的希望。
前年一場大戰,這個小夥子拖著被人捅傷的腿,砍死了七個敵人,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希望能夠成為一樣可以利天下、建樂土的墨者。
一個三等軍功章,一張編號在一萬之後的墨者證,一句死不旋踵的誓言,換來了遊牧民小夥子如今可以坐在這裡,和二十多個同樣優秀的年輕人先死先苦的資格。
庶俘羋坐下後,和旁邊熟悉的打了聲招呼,互相詢問著出了什麽事,可在場這些人都不知道。
正閑聊著,門被推開,走進來三個人,庶俘羋和在場眾人即刻起身行禮,為首那人揮揮手道:“坐下吧。”
為首那人是墨家在高柳的二號人物,宣義部出身,書秘吏的老人,也是周威烈王時代便加入墨家的老墨者。
大致說了一下情況,不少人都驚呼一聲,紛紛問道:“索盧參回來了?”
這裡面沛縣泗上出身的人並不多,但既然加入了墨家,墨家經常的學習和討論,也知道索盧參的名聲。
出使向西,已然十年,很多人都以為他死了,但墨家的書上依舊還有這個人的名字。
幾匹好的軍馬,也是源於當年索盧參先行派人送回來的駿馬的後代,庶俘羋騎的那匹白星便是其中之一,速度之快,在高柳軍中也是首屈一指,年節聚會的時候也有賽馬之類的娛樂,庶俘羋初來便靠白星揚名。
從索盧參出使到現在已經是第十個念頭,天地茫茫,生死未卜,毫無消息。而這件事更涉及到墨家的世界觀,世界與天下到底有多麽廣闊,從索盧參花了十年才返回就已經可以窺見端倪。
說清楚了情況,那人便道:“這件事,往大了說,那是為了萬世而利天下。索盧參也是老墨者了,他既說速換,必然便有緊要事。往小了說,這是咱們墨家的家事,既為墨者,總不能說被那些貪婪殘暴之輩牽著咱們的鼻子走。”
此時耕牛已有牛鼻環,鼻環出現後,牽著鼻子走這樣的話也隨著經濟基礎的出現而開始流行。
“屈將子的意思,就是說讓你們作為骨乾帶隊去。心裡面一定要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無論如何要把他們帶回來。”
“鐵鍋什麽的交換,這都小事。五百個鐵鍋,今天要今天就能征集出來。重要的是那些人要安全返回中土。”
“若是好好交換,一切好說,索盧參許下的願,墨者一家,這點承諾還是要信守的。”
“若是那些人有了別樣的想法……那就跟他們幹了。就記著一句話,你們前腳走,後面大軍就緊隨其後。”
“按規矩來吧。”
說罷,這三十多人便以五人一組的方式,選出了各自組的代表,再成立這一次接人的最終委員會成員,一共六人。
上面再出三人,加上這六人,一共是九人的委員,遇到戰鬥的事需要這九人挑起大梁。
庶俘羋也被選入六人當中,六人中兩個是科班出身的,一個是泗上來的非科班的,兩個是原本的遊牧民,一個是原來的草原部落成員。
一共要出動不到兩個連隊的人,庶俘羋帶來的五十人要抽調二十五人,基本上征調的都是步騎士,可以下馬列陣、也可以騎馬砍殺的二百五十人。
墨家驚人的組織能力也在隨後的兩天展現的淋漓盡致,鐵鍋的數量不夠,以借調的方式從各個村社借湊出了足夠的鐵鍋。
各個邊堡的機動兵力也都開始朝著高柳集中,村社開始動員運送糧食後勤的人員。
三日內,湊齊了所需要的貨物,二百五十人的特殊連隊,幾十輛大車。
大車的上面,裝載著這一次交易的貨物,下面卻隱藏著火器、火藥,兵刃、連接戰車的鎖鏈。
商定好的交易地點,就在高柳城以北大約三百裡的地方。
高柳這裡的人,稱之為北海,實際上就是一片湖,若以後世的鮮卑叫法叫乞付袁池,再往後叫黃旗海。
但是本地的胡人稱之為南海,因為胡人部落認為這裡是草原的南部,與高柳稱之為北海的稱呼截然相反。
北海距離高柳城雖然三百裡,不過距離高柳最西北的邊堡只有不到二百裡的距離。
高柳地勢險峻,是攻略草原的必經之路。
高柳城向西三十裡,便是白登山,此時尚未出名,但在後世卻是漢高祖被匈奴圍困的地方。
白登山地勢險峻, 在那裡墨家也建立了一個小的要塞。過了白登山再往西北,就是高柳五堡最西北的堡壘,卡在山口處,是北上的咽喉。
二百五十人穿著軍裝的正規兵力,還有驅趕大車的人,過了邊堡,就要進入草原。
庶俘羋看著這幾十輛大車,時不時回頭看看幾輛遮掩的大車。
前幾日出發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姐姐也在這次的隊伍之中,庶俘羋也明白只怕姐姐說的來看星星這件事,遠非是那麽簡單。
那幾輛大車裡,除了人之外,還有一些他根本不認識的工具,上面標示著刻度。
還有兩輛車的後面,拖藏著幾門小炮,多是一些可以安放在車陣上使用的小銅炮,威力不大,但是正可以配合車陣防禦。
庶俘羋倒是不擔心胡人會做什麽,在高柳一年多,他積累的足夠的對胡人的心理優勢。那些部落過於落後,自己帶的這些人經常可以以一敵三,不落下風。
想到姐姐說之所以遠走千裡之外的理由,庶俘羋心想,也不知道索盧參這一次西行歸來,走了多遠。
想想十年的時間,庶俘羋暗暗感歎。
這天下,可真大,竟要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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