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勝說到這裡,回過身衝著在宮室前聚集的民眾,高聲道:“墨家的態度,我今日便以墨家候補悟害之身份明確表示,墨家支持利國利天下之行。費國的事,是費國民眾的選擇,只要對費國有利,墨家便會支持!”
最後的這番話,實則就是表態:如果真的發生了“叛亂”,墨家也一定會支持。這就是在借著民眾在場的時機,告訴民眾你們隨便去做,有靠山在後。
聚集在前面的民眾頓時歡騰,人群中的西門屠也終於露出了微笑,看來墨家終於明確表示了要支持這種利天下的行為,總不是之前想的那種在泗上便慫了沒有了勇氣。
費國貴族們的臉色巨變,萬萬沒想到墨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明確說出要支持民眾的話。此時民意洶洶,正在怒火頭上,若無人支持,或許還能夠壓製的住,可現在又如何能夠壓製的住?
孟勝之所以這麽做,不過是因為時機還不成熟,今日他出宮門宣告勸誡行仁政的建議被否決,只是引動了民眾的怒火。
但空有怒火並不夠,民眾還需要組織、需要武器、需要更進一步的綱領。
墨家已經把路引到了這一步,剩余的還有後續的安排。
民眾之前還對君主一言而斷存在一些幻想,幻想君主能夠自發變革,從而讓民眾獲利。
可是今日的事,已經徹底否決了這種幻想。
這種幻想破滅之後,又該如何?
墨家的許多學說在傳播,留給民眾的選擇很多,是時候在幻想破滅之後自己想一下該怎麽辦了。
是製法以約束君主的權利、如同宋國一樣國人可以詢政議政?
還是直接費除掉君主,選賢人為君?
這一切,都是之前對君主存在幻想之時不能夠讓人想到的一步。
而現在,這個基礎已經有了,但是民眾聚集於此卻還未真正組織起來,需要時間。
或許費國的國君貴族們也需要時間,但是民眾也需要時間,雙方都還沒有準備好,墨家確信民眾在都城可以獲勝,於是選擇在這個時候拉偏架。
這和以往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可能暴動起義的民眾,有墨家這個強大的外援。只要能夠在國都范圍內可控的勝利,泗上便有能力幫著安定局面,名正言順,不至於引發天下的震動。
如今墨家能夠搞事的地方已經不多,唯余泗上之地。現在讓趙國、楚國和秦國的事作為吸引天下目光的方向,墨家並不希望費國的事太過“駭人”以至於諸侯震動,消解弭兵也要全力干涉。
此時此刻,情急之下,宮室內的貴族們終於做出了一個急智的決定。
“變革之事,尚再議論。還請國人散去,等待幾日,以定結果!我們也給墨家一個情面!”
說罷,貴族們讓甲士退後。
孟勝出面,也勸告了心中極不情願的民眾,讓他們暫時退去。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看似就這樣被消解了,可更大的暴力和怒火也在逐漸醞釀。
孟勝等人暫時沒有離開費國的國都,就在墨家的據點裡等待著、觀察著城內的局面。
越來越多的民眾伴隨著這一次的失望,對君主失掉的最後一點信心,開始考慮將命運握在自己的手中。
越來越多的曾經在義師服役過的人,開始在酒肆、街市之間聚集,大量的武器通過各種的途徑發放下去。
公子巒自從那天出面明確表示了對民眾的支持後,便暫時再也沒有露面,有傳言說公子巒因為為民謀利而惡了國君六卿貴族,暫時躲藏在安全的地方。
公子巒雖未出面,可是關於他的消息,或者說借的口說出的許多言論卻一點不少。
而一些關於公子巒的“傳聞”也逐漸開始在民眾之中流傳。
宮室內暫時還沒有向外傳出消息。
城內靠近西門的一處小茶亭內,這一處平日墨家會在此講學的地方,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民眾,卻已經開始根本不關注國君六卿到底是否能夠接受變革。
一群持劍或是手持火槍的民眾聚集在這裡,各式各樣,正在聽一個人在那說些什麽。
站在高處的那人道:“雖有傳言,公子巒若能得君位,必會變革,可是……我卻不信。他今日這麽說,只怕明日又會變。就算他不變,若是將來我們的子嗣時候,誰人又能保證他們那時候的國君不會行暴政呢?”
這幾天公子巒若為君必會變革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費國的都城,那一日季孫巒宮室之前的表現,也吸引了許多民眾的注意和支持。這股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流言,愈演愈盛,而季孫巒又不知在何處,並不出面告訴民眾自己到底是說了還是沒說,這就讓民眾以為一定是說了。
墨家雖然整日宣揚“人無分老幼貴賤皆天之臣”之類的話,可是數百年規矩之下的貴賤有別,已經成為了一種習俗。
國人可以干涉國政,但是至今為止天下還從未有過平民上位的情況,就算趕走了國君、殺死了國君,也是從宮室中推選出一個繼任的。
這種規矩,不是一兩日之內可以改變的,或許必須一場激烈而血流遍地的風暴才行。
木台之下,葵揮舞著拳頭喊道:“王公貴族根本就靠不住。讓他們讓利而富民,就像是勸說老虎不吃肉、牛虻不吸血一樣。”
“公子巒今日說的好,明日又變了怎麽辦?要我說,就按墨家的規矩來,咱們就要制定法令,明確如何收稅、如何服役,以約束為了將來!”
“法為民意,民為邦本,國君也該遵從才對!王公貴族們政變奪權,都會說的好聽,可這天下奪權的貴族多了,又有幾個真正行利民之政的?”
“我看,就該如宋國那樣,民眾議政,選為代表,君主也必須遵從法令……”
他說完,便有人叫好,卻也有人發出了一些嘲笑。
西門屠厲聲道:“王公貴族……他們憑什麽就要做君主呢?為什麽非要有一個君主呢?”
“墨家既言,人皆天帝之臣,上古之時選賢人為天子,這王公貴族在上古之時也不過是賢人,和我們並無區別,只是更為賢明。”
“選賢人的目的,只是為了能夠讓人得利。那麽既要讓人得利,為什麽一定要有君主呢?甚至我看,連君主、大臣都不需要!”
“昔年老聃曾言,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這天下,越治越亂!”
“墨家既說,仁為利己,又說上古之時人為了利己,於是同義,選賢人為天子……”
“那麽由此可知,人性利己為本能,而在利己之外,又很明確地知道如何才能求利,否則上古之時又怎麽會同義而選賢人為天子呢?”
“凡有君臣,便有貴賤!依我看,就該無君、無臣、無法、無令、一切遵從個人的本性。”
“墨家說為利天下,於是需要同義,可同義便有法令,便是不相信人的本性。”
“天下越治越亂,這些亂七八糟的法令才讓民眾受苦。人們既然可以依照本性,在上古之時選擇了最有利於每個人的義,那麽現如今為什麽就不能相信人只要依照本性去做,就能天下大治呢?”
“天下要想大治, 必要道法自然。沒有任何的規矩,法令,使得每個人都依照自己的本性去做事,那麽天下就會大治。”
“墨家也說,遵循天志,追求天道,以此為指導以利天下。可天道就在那裡,就在每個人的身上,這明明只需要讓每個人自由自在的去做任何事,遵從自己的本性,那麽也就是遵從了天道。”
“墨家要有組織、要有法令,卻又說這是符合天志人性以利天下的。這難道不就像是說:一株麥子明明已經長在水肥極多陽光充足的地方,墨家卻又要把這麥子挪動道水肥極多陽光充足的地方嗎?”
“人性就在每個人的身上,只要不去約束就可以達到天道符合天志,墨家非要法令和制度並且同義,來探尋如何才最有利於人,這是多此一舉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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