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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第335章 破城有術血未沾(5)
  撤退到最後一排的火槍手,多數是從牛闌邑來的,距離他們第一次使用火器已經過去了一年半。

  牛闌邑一戰後,三百多戶從牛闌邑遷徙到了沛邑,他們算作“禮物”並不和土地綁定,被魯陽公贈送了給了幫助他守住“祖宗祭祀”之地的墨者。

  拖家帶口走過了一條從未走過的路,來到沛縣後先行安排他們進入軍中,分發了和在牛闌邑守城完全不同的長火槍。

  除了簡便一些,裝填的順序還是一致的,開火的聲響也更小些,對於這些真正打過仗的農夫而言很容易掌握。

  來到沛縣做士卒,因為沒有土地,所以這些人和墨者從其余城邑帶來的那些人一樣,領取的軍餉稍微多些。

  只不過這些軍餉領到手的並不多,和沛縣本地的士卒一樣領取一些錢財,剩余的都會記錄下來可以十抵十二的在將來換取鐵器工具等。

  家裡的女人們被安排在墨家的棉布作坊做工,從頭開始學,每個人隻負責一道工序。

  有紡紗的,有織布的,也有挑揀棉花中的棉籽的……工序不同領取的傭金也不同,雖然疲憊,但是乾的越多賺的越多,每個月的錢也足以養活一家老小。

  發的錢不是金銅珠玉,而是草帛或是棉布幣,但在沛縣卻可以買任何東西,只要有錢哪怕是短火銃都可以買到,但長火槍不賣。

  哪怕是家裡的老人,也可以找一份換取傭金的工作,比如挑揀棉籽、花生、搓玉米等等活,每天賺的錢不多,但也能換點油水、買塊棉布之類。

  孩子們則都集中起來,從六歲開始就在學堂學習,學堂的先生多數都是在鄉校學了三年的年輕人。上午教這些更小的孩子,下午還要繼續上學。

  而這些小孩子們每天中午學堂會管一頓飯,這些會從民眾手中收取,這是經過沛縣公意同意的,數量不多。

  上午學學字,下午就要進行軍事訓練,從六歲開始就要進行最基礎的整隊、隊列等等。

  每個孩子都會買一塊青石板,這是沛縣新興的石匠產業,發一些滑石之類的筆在石板上寫字。有錢的會給孩子買幾張紙,但很昂貴。

  這些火槍手大多居住在沛縣城內,原本好像是一處貴族的住所,但是因為當年商丘之戰的時候,這些貴族以為墨家將絕於天下,在沛縣舉事被夷族且獲得了驚魂未定的宋公認定為可以夷族,這些住所也就成為了學堂或是暫時歸這些人居住。

  他們暫時沒有土地,但是適給過他們承諾,三年後可以成立共耕社,開墾大澤內的荒地,開墾之後這些土地會歸屬於這些火槍手。墨家會提供鐵器和耕牛的幫助。

  這並不是遙不可及的未來,從牛闌邑來到沛縣後,他們可以感受到生活變得更好。

  每日的飯菜,也從原來的粟米葵菜,變為了土豆地瓜或是玉米南瓜胡蘿卜,行軍的時候會發麥餅,這比起原本的生活要強得多,每個人都很滿足。

  為什麽打仗,他們心中很清楚,軍中那些最有威望的人多數都是墨者,會告訴他們這是為了天下人都過上這樣的日子。

  因為你不打別人,那些好戰的王公貴族就會恢復原本的樣子,一如他們在牛闌邑那樣:先要忙碌完公田才敢治私田,每年繳納完賦稅之後還要借貸舉日,每年的利息都還不起,時不時就要逃亡,有時候被抓回來淪為欠債的奴隸。

  這裡不講血統,隻講能力,最重要的是有希望。孩童們學的最好的,會在三年後進入更好的學堂,會有知曉更多學識的人教導,剩余的就只能回家務農或是做別的。

  但只要能夠進入更好的學堂,將來就能過的更好。或是為官吏,或是專門學習軍陣之術成為司馬長之類的軍官。

  這些火槍手們對於這一次遷徙很滿足,覺得這便是樂土,每每看看田地裡欣欣向榮的莊稼,都會想到三年後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塊土地。

  當然,這些土地不會在城郭附近,而是會在距離城郭較遠的荒原,地廣人稀,那裡原本很難開墾的土地有了鐵器和牛馬之後,都可以變為上等的肥田。

  這些充滿希望的生活,需要保衛,而保衛有時候需要知道對方是“不義之國”就主動去打。

  於是,這些火槍手心中明白為何而戰,並且覺得自己在為建設樂土天下而努力,也為了自己更好的生活而努力。

  就算陣亡,自己的兒子也會繼承自己該有的共耕社土地,墨家會提供吃喝一直到孩童長大,再無後顧之憂。

  沉重的火槍對於他們而言,不只是職業,更是一種可以保護自己生活的武器。

  微苦的硝煙,他們早已嗅的習慣,裝填的動作在這一年半之內也越發熟練,之前城牆上的戰鬥讓他們習慣了密密麻麻的敵人,並且相信只要聽身邊墨者的指揮就能獲得勝利。

  勝利之後要做什麽?

  他們知道,因為從進入義師開始,他們已經學到了很多賤體字,每天軍中在訓練之余都要學習文字,很多人已經可以寫自己的名字。

  然後他們聽到了今後的生活,一個人無非老幼貴賤皆天帝之臣人人平等、尚賢選賢為任、村社連通每年可以吃一隻雞的生活。

  到時候只剩下那些遠在千裡之外的夷狄,天下安定,九州弭兵,依靠這些火器擊退那些覬覦天下賦稅的賊人,並不需要多少士卒,那時候從軍將是榮耀。

  到時候每家都會有一頭牛,一片屬於自己的、不能買賣的耕地以維持生活,而並不禁止開墾荒地以讓生活富足,每家都會有自己的鐵器,甚至以後連煮飯的陶罐都會變成鐵的。

  到時候每家的孩童都要學習認字,然後根據學習的能力選賢進入更好的學堂,最後再用寫滿題目的草帛選拔可以為官吏的賢才,每個人都有希望。

  這一切聽起來並不難實現,是可以想象到的美好,對於這些人而言足以讓他們付出一切去追求,包括生命。

  他們不是墨者,不需要利天下,只需要利自己,於是他們並不懼怕眼前的戰鬥。

  …………

  鉛彈飛舞中,衝鋒在前的勇悍越人最近的距離義師的火槍手只有三十步距離。

  但從七十步到三十步的這段時間,五次連續的炸響讓幾十名勇悍無比的越人死在了這裡。

  沉重的將近一兩的鉛彈擊中手臂,會直接撕裂手臂留下恐怖的創傷,

  那不是箭,會留下搖曳的尾羽。

  那是看不到的鉛丸,會直接擊碎骨頭。

  衝鋒在前的越人最後的一絲勇悍都已經被身邊夥伴的死亡嚇走,有的人甚至不敢去看身邊慘烈的死亡,閉著眼睛向前衝,稍有不慎就被絆倒,趴在那裡不敢起身。

  在越地,王上只需要在城中擊鼓,這些農夫就需要在城門前集結,隨軍出征。

  他們不是君子軍,只是農夫。

  他們之所以出征,只是因為習慣,一種習以為常理所當然的習慣:做人,貴族封君和王上只要征召,自己就要去,這就是農夫。

  不但要出征,還需要耕作公田、修繕宮室、有些隸屬於封君的還要為封君勞作。每旬十日,要為封君勞作五日,才能忙碌自己的事。

  狩獵、圍獵、為封君鑿冰、挖掘冰窖、收割封君領主的土地、修繕封君的房屋、收割蘆葦、收獲鳥田……

  這一切數百年甚至千余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打仗死了便死了,什麽都得不到,隻留下傷悲的家人,留下的兒子還要重複自己的生活。

  這一切都是這樣,他們不知道更好的未來是什麽,因為沒人告訴他們,所以他們想象不到對面那些人所想象的未來生活。

  他們所想的,只能是一個更為賢明的君王,一位可以善良一些的封君,以及幾年不打仗的日子。

  越國尚未開啟最基本的軍功爵制度,連趙氏田十萬庶農工商皆遂這樣的說法都沒有。

  最原始的封建義務,已經滲入了每個人的腦海,他們生來如此,習以為常,並認為天下就該是這樣。

  越人會抓奴隸, 王族公族貴族有大量的奴隸,齊國一戰掠奪了三千戶為奴作為休戰成盟的代價。

  而勾踐時代休養生息的時候,所謂生三子會有賞賜的說法,那些賞賜從何而來?總不會是勾踐自己變出來的,而是賦稅而是奴隸而是那些封建義務。

  這些東西轉了一圈又溜出去很少一部分返還給越人,這不是理所當然的,而是需要感恩的賞賜,這就足以叫人效命效死,甚至於家中無兄弟超過五十的不需要從軍都可以算作仁政。

  因為越人會捕獲奴隸,所以越人相信鷙的話,對面這些人可能會把自己抓做奴隸。

  後面就是驚雷擊破城門的滕城,眾人嚇破了膽,不敢回去。

  前面只有千人,只要衝過去就可以逃亡回到家人身邊。

  這是他們可以作戰的勇氣來源,也是唯一支撐他們拚死衝鋒的最後力量。

  可對面那看似稀少的千人,卻一樣帶來了城中那樣的恐怖。

  當一枚沉重的鉛彈打在夥伴的臉上直接打碎了臉頰、當沉重的鉛彈打到夥伴的胸口綻放出血花、當沉重的鉛彈擊碎了舉劍的手臂血肉模糊……

  一種名為膽怯的情緒,開始在越人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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