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橋真一出生的時候,高倉健主演的系列電影《網走番外地》正在熱火朝天的放映著,母親希望他能夠成為電影裡的主角橘真一那樣體格強壯的男子漢,帶著這樣的期待,為他取下了“真一”這個名字。
可是他卻自幼體弱多病,直到三歲才開口說話。
一輛出租車緩緩駛來,柏油路邊,衣著考究的男男女女揮舞起手中的打車券和萬元鈔票。挾在手臂下醒目的LV標志、金領夾和閃著光的寶石袖扣、只在銀座的精品店裡售賣的高級時裝,一件件炫目的奢侈品,裝點了一個又一個華麗的夢。
“暴發戶的時代啊……”岩橋真一事不關己的嘀咕著,從水洗牛仔褲的口袋裡掏出鐵製的空口香糖罐,把吸到最後的煙頭丟進去,蓋上了蓋子。哼著歌謠,繼續往車站走去。
凌晨四點鍾的東京,一部分剛剛開始,另一部分又剛好結束。
早班電車還要一會兒才來,岩橋真一到車站附近的自動販賣機那裡買了咖啡,站在旁邊小口喝著。
不多時,過來一個梳著One Length長發,身材高挑宛如模特兒的女人。女人穿黑色的套裝,拎著同色的機車皮包,這副裝扮讓岩橋真一聯想到黑漆漆的烏鴉。
女人投入一張千元鈔票,手指先是放到燒酒上方,停頓了一下,又慢慢挪向咖啡的選項,如此這般反覆了三次,仍未決定究竟要選哪個。岩橋真一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猶豫不決的手指,想要知道她最終的選擇究竟是什麽。
也許是他的目光過於露骨,令女人有所覺察,她收回了手指,扭頭去看他。岩橋真一也有機會得以看到她的長相。雖不能被歸作是美人,但也眉眼清秀,皮膚白皙。五官的輪廓稍微有些清淡,帶有些許古典色彩。年紀大概和岩橋真一相仿,也許還要稍微年長個一兩歲。好好化了妝,也沒有宿醉後的浮腫,得體的像是為了趕早班電車的上班女郎。
但是,想到她猶豫著想要買酒的樣子,岩橋真一在心裡推翻了這個猜想。
岩橋真一穿戴的還算整齊,人生得也不令人討厭,雖然不久之前剛剛喝了幾杯,稍微有點醉了,但眼神還清明得很。既然不是徘徊在車站附近的流浪漢,也並非通宵狂歡後頭腦不清的宿醉客,女人的神情明顯放松下來。
隻不過,這點小插曲似乎打消了她方才的什麽念頭。她摁下退幣鍵,取回了鈔票,什麽都沒有買,轉身往候車室去了。
這時,岩橋真一才注意到,她穿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難得有人能把紅色的高跟鞋穿出美感。
早班電車裡眾生百相,有宿醉後打著哈欠準備回去補眠的青年,也有把黑色公文皮包放在膝上面無表情的上班族,當然,也從不缺少失意的“壞女人”。當岩橋真一看到那個雙手抱膝,裸足踩著座椅邊緣哭泣的女人的時候,腦中突然閃過了“壞女人”這個詞。
他最先認出的,是那雙被丟在地上的紅色高跟鞋,之後,才在腦中將現在這個隱忍著啜泣聲的柔弱女人和方才自動販賣機前猶豫不決的女人對上號。難得有人能把紅色的高跟鞋穿出美感。
“若要當個壞女人,就得先嘗過在早班電車裡裸足哭泣的滋味再說”,中島美雪在歌詞裡這麽唱著。岩橋真一盯著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唱出了這句歌詞。
就算他稍微有些醉了,也還是能準確無誤哼對每一個音節。擁有自母親那裡繼承來的絕對音感,向來令岩橋真一引以為傲。
旁邊老實本分的上班族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白癡。
女人也抬起頭,露出一個難以理解的表情。自她V型的衣領可以看到,她的脖子上系著一條金質的心形吊墜。岩橋真一不久前,在車站附近的漢堡店打發時間的時候,曾在雜志上見過這條項鏈。那期雜志的主題是如何為女孩子挑選令她心儀的聖誕禮物,這條蒂凡尼的Open Heart吊墜榜上有名。
雜志的編輯人員還好心腸的特別標注:金質最佳。
下一站是新大久保的播報聲在車廂裡響起,岩橋真一從座位上站起來,看著她的臉,說道:“那個,您就算哭泣,妝也完全沒有花掉G。”
這時,電車慢慢停穩,岩橋真一下了車。女人短暫考慮了兩秒,飛快地穿上鞋子,跟在他身後快步出了車廂。
新大久保就像是一面不斷貼滿彩色小廣告又被不斷刮去的髒兮兮的牆壁,穿過又窄又暗的小巷子,岩橋真一像是完全不知道有人正跟著他似的, 自顧自走進一家韓國人開的飲食店。
他每周到這邊來光顧一次,只需1250日元,便可吃一頓簡單卻舒適的早餐。
“歡迎光臨!兩位裡面請!”帶著濃重韓國口音的日語聽起來有些費勁。不過,“兩位”還是能聽得懂的。店裡還算清閑,岩橋真一在一張正對著門口的二人小桌坐下,飲食店的對面就是一家彈子房,有個打著哈欠的男子正站在那抽煙。
岩橋真一點了慣例的海帶湯和辣白菜炒飯,服務生又去問在他旁邊坐下的女人。她指了指岩橋真一,“和他一樣。”
雖說如此,等到兩份相同的海帶湯和辣白菜炒飯被端上來的時候,她卻一動未動。
岩橋真一默不作聲吃著炒飯,剛才站在外面抽煙的男子也進了店裡,唏哩呼嚕大口喝起了海帶湯。
“您不吃嗎?”岩橋真一放下筷子。
女人露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你不介意吃兩份的話,就當是請你好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岩橋真一拿過了屬於她的那碗。
兩人在新大久保凌亂的街頭徘徊著,路邊不時出現一塊按摩店的立式招牌,豔俗的讓人生不起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女人自走出小店以後第一次開口說話,“你常到這邊來嗎?”
“偶爾。”岩橋真一東張西望著,“所以,現在稍微有點迷路了。”
女人笑了起來。和說話時溫柔的聲音不同,她的笑聲尖利而又誇張。岩橋真一忍不住去看電線上的烏鴉,心想它們會不會被這笑聲嚇到倉皇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