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妖都，猴子與白霜坐著車緩緩地行駛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炙熱的熔岩依舊流淌，一股股的熱氣在這建築密布的地下城升騰著，只是三個月的動蕩之後，地下城已經不是原本的地下城。

四處都開始顯現某種破敗的景象。

原本擁擠的街道上不見人影，懸掛在街道兩旁的燈也偶然能看到幾盞不亮的。更有甚者，掉落在地也不見有人拾起。

炙熱的熔岩襯托之下，這地方，竟憑空多了一絲涼意。哪怕是在禺狨王的妖都之亂之後，也不曾見過這般景象。

大概是整個妖都都還沒緩過氣來吧。冤獄的恐怖，比戰亂更加能夠消磨人心。解除禁令，並不能將一切還原。

一場大火引來這個結果，這是猴子始料未及的。

坐在對面的白霜小心翼翼地看著猴子。

“怎麽啦?”猴子問。

“多目丞相，好可怕……”

“嗯。”

“那些妖怪很多都是無辜的，好可憐。”

“嗯。”猴子只能這麽回答她了。

“聽牛頭說，我們收留了很多獼猴王手下的工匠。”

猴子遲疑了一下，輕聲歎道:“我收留他們，只是因為以後，我們很可能會需要他們。每一支軍隊都有自己的煉丹坊，有自己的冶煉廠，唯獨我們沒有。或者說，我們的不夠好。”

“不是因為同情他們嗎?”

“不是。”猴子想了想，又補充道:“三界太大，我們管不了太多的事。能管好我們自己，保護好親近的人就已經不錯了。我們應該慶幸，自己沒有在多目丞相的處決名單裡。”

說著，猴子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請帖。

這是多目怪派人送過來的，邀請自己過府一敘。

要說的，大概是接下來的部署吧。或者再加上追捕獼猴王的問題。

以多目怪的性格，縱使帝俊默許，他也不可能由著獼猴王繼續逍遙。正好，猴子也得去找他。畢竟須菩提說玄葉就在獼猴王手中，而這次獼猴王在妖都的勢力被上下刮了個遍，並沒有發現玄葉。

只是，不知道現在孑然一身的獼猴王，會不會比原本好說話。

很快，車子停在了丞相府門口。

……

大殿內，多目怪一臉疲倦地坐著。那桌案上堆滿了帳本。

不只是主座的桌案，還有四周屬於賓客的席位上同樣堆滿了帳本，數十名文吏正低頭翻閱著，用朱砂筆不斷標注著什麽。整個大殿亂哄哄的。看模樣，也不知道熬了多少個日夜。

只能說，獼猴王的產業，實在龐大。

見猴子到來，多目怪輕歎了一句:“來啦?坐吧。”

坐?坐那裡呢?

猴子環視了一圈，發現偌大的殿堂，竟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還沒等猴子開口，多目怪已經深深吸了口氣，朗聲道:“都，出去吧。”

“諾！”四周的文吏一個個起身，拱手，躬著身子退出了門外。

一下子，大殿中只剩下多目怪、猴子、白霜，還有數不盡的帳本。

猴子這才找了個座位坐了下去，白霜則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低著頭，不敢去看多目怪。

揉了揉睛明穴，多目怪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輕歎道:“三個月了……老夫都熬垮了幾批人了。要一口氣整理完獼猴王上萬年的脈絡，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猴子禮貌性地說道:“丞相大人應該保重身體才是。事情雖然重要，但身體垮了，就得不償失了。況且，現在獼猴王的勢力已經被鏟除。事情，也不急於一時。”

“是嗎?鏟除了?”多目怪哼地笑了出來，

道:“那你以為老夫殺那麽多人，是為了什麽?”略略遲疑了一下，猴子輕聲問道:“為……什麽?”

“賺錢的地方都找到了，花錢的地方呢?”隨手將一本帳簿合上，丟到一旁，多目怪悠悠道:“賺錢的地方，賺的是銀爪，而銀爪，只能在妖國用。在其他地方，一文不值。市面上的銀爪本身沒有減少，這說明，他賺的銀爪，全部都花出去了，只是不知道花到什麽地方了而已。”

話到此處，多目怪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你覺得，是賺錢的地方重要，還是花錢的地方重要呢?”

猴子怔怔地望著多目怪。

頓了頓，多目怪才接著說道:“花錢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如無意外的話，花錢的地方也在妖都裡，只是我們沒找到罷了。殺那麽多人，就是為了想從他們嘴裡摳點東西出來。一天弄不明白獼猴王究竟想幹啥，老夫，就一天睡不著覺。”

說罷，多目怪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那手放在桌案上，手指輕輕地敲打著。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閉目養神。

猴子一言不發，靜靜地坐著。

好一會，多目怪喃喃自語道:“這事情的缺口，一開始是從你那邊發現的。你從獼猴王府上帶回來的那一堆的東西。如果不是你，老夫還真注意不到。你是故意將東西交給妍兮的嗎?”

“是。”

“為什麽不直接交給老夫?”

“因為……末將還沒十足的把握。”

“那你為什麽會想起去獼猴王府上摸東西呢?”

“因為……末將懷疑營地的火，是他派人放的。”

“嗯，算是一個理由。”多目怪依舊閉著眼睛，點了點頭道:“聽說，你跟望兮之間有點矛盾。”

“望兮跟丞相大人說了什麽嗎?”

“說倒是沒說，只是，老夫聽說你之前懷疑火是門牙司放的。甚至，不惜與望兮當眾爭吵。”

“只是掩人耳目而已。若非如此，末將也沒辦法殺獼猴王一個措手不及。”

“做得不錯。不過，往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老夫不想外面的人覺得，老夫身邊的人，不是一條心。”

聞言，猴子隻得拱手道:“末將明白了。”

“嗯。”多目怪點了點頭，這才睜開了那布滿血絲的眼睛，取出一份卷軸遞了過去。

攤開來，猴子看到的是一份密密麻麻的清單。

“現在人手嚴重不足，老夫已經讓銀司和門牙司將分布各地的礦場、林場、農場的人馬都調一部分回來。你如今手下軍士比較多，老夫希望你，能派一部分人填補一下空缺，維持運轉。”

填補空缺……言下之意，就是產值與自己無關咯?這是連口湯都不給的意思呀……

猴子不由得挑了挑眉。

只聽多目怪又接著說道:“還有，老夫需要你配合門牙司，追查獼猴王的去向，以及，獼猴王銀爪的流向。此事至關重要，你手頭的其他事情，就先放下吧。新軍訓練的事情，暫時交給妍兮就可以了。你沒必要每天都在營地裡呆著。”

這是開始準備架空自己的意思?

“哦。”猴子默默應了一聲。

……

回去的路上，猴子一如來的時候，靜靜地看著窗外，看著一棟棟的建築從自己的面前晃過。

“怎麽啦?”白霜問。

“沒什麽。”猴子搖了搖頭，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望著窗外。

……

回到營地，猴子下了車，帶著白霜，默默地走過正熱火朝天操練的校場，走入了自己居住的閣樓，坐了下去，無奈地苦笑了出來。

不聽多目怪的命令可以嗎?

很顯然，不行。

多目怪事小，上面不還有個帝俊嗎?旁邊也還有剩下的四個妖王。

莫說被多目怪設計對付，便是多目怪斷絕了對猴子的支援……新軍吃得消嗎?

沉默了許久，猴子捧著茶杯，只能緩緩歎出一句:“真是進退兩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