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注的暴雨,被駿馬卷起的風兒吹斷。像是知道李光航的到來,蘇州的城牆上,懸掛起一條條朱色的幡兒,獵獵作響。
那是守城的士兵正向城裡城外的遊人宣告可能的汛情。
五月的蘇州,竟有些涼了。
一個身穿鴛鴦戰袍的衛所小兵,望著那被雨霧彌漫的筆直官道,有些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突然,兩匹駿馬,朝著蘇州城飛馳而來。
那小兵立刻抓緊了手中的長矛,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直到百二十步左右,看清來人。
一個身穿棉甲的八尺武士,和一個衣衫襤褸的白面書生。
城門下值守的幾個小兵也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站成了一列,架起那一排排寒光凜然的長矛,組成前陣,擋在城門口。
“城下何人!速速下馬,報上名來!”那城樓上的一個校官,已經招呼著幾名弓手,拉開弓弦,對準下面的兩人。
李凌見到這一幕,微微皺起了眉頭。以他的經驗,大明各地營兵除了邊軍與京師三大營之外,幾乎不可能有士兵保持這般機警,除非……
“父親,這守城的兵是何人麾下,反應竟如此迅速。”
李凌搖了搖頭,“恐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城下何人,速速報上名來,莫怪刀劍無眼!”箭樓上的校官見並無回應,遂提高了音量。
“軍爺,某是城東李凌!”
城東李凌?校官一時間沒想起來,有些納悶。旁邊一個小兵指了指口袋裡的銀子,再朝著吃剩的飯碗一指。那校官立刻就明白了什麽。
“軍爺,何時如此戒備來人?莫非有軍情緊急?”李凌頂著暴雨,拱手道。
“原來是李家公子,”那校官示意弓手放下弓箭,長槍手也讓開了道路。“實不相瞞,軍報說有流賊入了我南直隸境內,千戶大人有令,嚴防流賊細作,請海涵!”
“不敢當,有足下精銳之師拱衛蘇州,定叫那流賊有來無回……”
李凌說著說著就和那校官談笑起來了,前一刻的劍拔弩張,後一秒的談笑風生。
“商業互吹。”李光航小聲嘀咕,不過心裡卻有些不安。
歷史上的1640年五月,自張獻忠正月在枸坪關被左良玉擊敗,率部突入四川。入川途中,在太平縣的瑪瑙山又受到鄭崇儉和左良玉的夾擊,傷亡慘重。接著又受到湖廣軍、四川軍和陝西軍的追擊堵截,農民軍連受重創,退居興安歸州山中,又被左良玉等軍圍住,農民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這校官口中的那股流賊,定時張獻忠被打散的一支部隊。一支從數十萬大軍的圍追堵截中逃出來的部隊,其精銳程度不得而知。農民軍的作風一貫是燒殺搶掠,遇堅城圍而不攻,能用細作,就用細作。
江南富庶,若是不剿滅這股流賊,受傷的百姓,不知道會有幾何。
李凌和李光航在士兵的指引下走近城門。原本以為這守城的士兵乃精銳之師,可是接下來的一幕,讓李光航再度刷新了對衛所軍隊糜爛的認識。
原本用來懸掛兵器的兵器架上,掛滿了士兵脫下來的衣服,存放糧食的麻布袋子上放了一個碗,碗裡放著三兩個骰子,還隨意丟著幾個銀豆子。
這是在賭博!
李光航很難想象,這樣的一隊人馬,怎能與刀尖舔血過日子的流賊一爭高下呢?
流賊恐怕一衝鋒吼叫,這隊看似頗有其實的小兵蛋子,就會嚇得抱頭鼠竄。
李光航越看越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氣憤。
他看到折斷的弩箭,看到生鏽的鐵矛,看到槍膛有了裂紋的鳥銃,看到填裝了一個孔的三眼銃,雖然還有一把掣電銃,不過貌似李光航隻瞟到了兩個子銃。
這種火器,在戰場上隻能是殺死自己武器。
“這些軍士的火器為何如此簡陋,如何與賊一戰?”
“哈哈哈哈,”李凌雖然也有些失望,不過他知道原因。
“若是你有一個吞田掌銀的上司,還和軍務司的人串聯起來,你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李光航低著頭,看著腳下肆意交換著的馬蹄濺起水花,沉默不語。
……
“奶奶,我先回去了,既然公子不在,就不叨擾了。”笑容滿面的張怡晨一跨出門檻,就瞬間變得一臉黑線。
“小…小姐……”葉小棠低著頭,跟上張怡晨的步伐,為張怡晨撐起了一把油紙傘。
“小棠,我們走!”張怡晨絕美如珠的雙眼,有些泛紅。
“昨天是誰讓我來找這個混蛋的!”
“小姐…內個,昨天是你自己說要來的。 ”
“死丫頭我不知道嗎?還用你說。”
“是……是小姐,小棠知錯了。”
“知錯能改,那什麽子可教也,呸呸呸,我們回家。”
招呼著車夫付老大,放下些名貴的禮物,緩緩向李家大院的正門走去。
絕美的容顏,配上一個如玉的小丫鬟,在李家大院行走的張怡晨一行人,無不受到來自李家仆人的側目。
咯噠咯噠!籲~
兩匹駿馬停在了朱紅色的門前,一個中年人和一個書生翻身下馬,快步走向前去。
一步一步,慢慢接近那被銅丁裝飾的朱門。
仆人為張怡晨拉開了朱紅色的正門。
映入眼簾的,是如注的暴雨,和已經在雨水中停好的馬車。
張怡晨眼簾顯得有些落寞,原以為剛剛傳來的馬蹄聲,會是那個人。
不再煙雨江南中,寞寞難憶當時,清華無語。
……
李光航推開大門,一個仆人正站在後院中,頂著一把油紙傘,看見了李凌和李光航,急忙跑過來,作揖行禮後,招呼道:
“老太爺正在後園徐風亭等你們呢。”
“嗯。”李光航不知怎麽的,心血來潮,選擇從李家大院的後門進去。
有時候,緣妙不可言。
也許隻是幾進院子的長度。
紅鞋踏出,皂靴邁入。
一朵盛開在屋簷下的花兒,在於清風的共舞中,被沿著鱗次櫛比的瓦片的雨水,輕輕的,撕下一片花瓣,蓋在一個臭蟲的身上。
亦是道孤,我心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