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青年,一上一下,就在這深牆間穿行。一路上仆人漸稀,隻有篤篤的腳步聲回響在夾道兩壁之間,倒是格外清淨。
“小兄弟,如何稱呼?”老伯依舊笑容可掬,目光平視前方,盯著幽長的甬道。
“哦。”曹傑原本正琢磨著如何與李家家主會面,現在老伯的話,讓他覺得有些突兀,“老父親,我叫曹傑,平時兄弟們就稱我阿曹。”
“嗯?兄弟?”老伯眼睛一亮,仿佛兄弟這兩個字是什麽黃金寶藏般。老伯不再盯著甬道,轉而望向身下正喘氣呼吸著的年輕人,“那小兄弟何處高就啊。”
“我乃是一衛所小旗,從哨探事物。”說到這裡,曹傑似乎有些自豪,揚起了頭,但隨即目光便黯淡了下來。“但是,也就是個給官家跑腿的命啊!”
“哈哈!”曹傑背上的老伯突然放聲大笑,這讓曹傑覺得有一絲惱怒,覺得這老伯是在嘲笑自己。
“老朽再鬥膽問一句,小兄弟的刀可否見過血?”
曹傑打了個冷戰,猛的停下了腳步,有些詫異的回過頭去,看著正背在自己身後的老伯。
慈眉善目,若有若無的微笑。
無論怎麽看,這就是一庶民老人,為何說出的話,像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呢?
突然曹傑想到了一些可怕的東西。
……
東瀛,鹿兒島城。
已盛開一月有余的櫻花,飄落在天守閣的本丸上,古老而帶著刀尖劃痕的石板,見證著這座戰國名城所經歷過的刀光劍影。
可是如今,站在城牆邊值守的島津武士,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配著日本鐵炮的足輕。
大友和島津家,曾在群雄逐鹿的戰國時代,引領著日本接觸世界的潮流。尤其是自1549年葡萄牙傳教士薩比埃爾由此登陸後,所帶來的西方文明,給日本以重大影響。南蠻具足,南蠻大筒,南蠻鐵炮,這些來自所謂南蠻的強大兵備,一次次屠戮了手持武士刀的戰國群雄。
科技的傳播,往往伴隨著痛苦,這不是普普通通流血的痛,更是一種文化的痛。島津家的人或許更容易明白和意識到這些道理。
島津光久,這個薩摩蕃第二代蕃主,望著那閃耀著寒光的精鐵鐵炮,眉頭緊皺。
九州島上的局勢,島津光久感到有些不妙。自江戶幕府,五次頒布鎖國令後,雖然幕府並沒有什麽針對薩摩蕃大動作,但島津光久知道,這項政令頒布後,島津家慢慢失去了全部對外貿易的利潤,這就像是一把屠刀,正一點一點的嵌進島津家的脖子。失去財政,就是失去了戰爭的資本,讓速來與德川家族不和的島津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無論是島津家的武士,還是城下町的庶民,都或多或少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為了島津家的未來,島津光久不得不做些什麽了。
開采金山、開發新田,以振興藩內的產業。另一方面,加強對琉球的剝削。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明國人的生絲和武器。
“報~”
嘣嘣嘣嘣,一名島津武士,低著頭,飛速奔跑在門外的回廊上。
砰的一聲,島津光久所在的房門被拉了來開,一個武士一下子跪倒了島津光久身後。
“大家老,回來了。”
……
落日的余暉,灑滿了太湖上的碧波蕩漾,漁人滿載而歸。岸邊的一座茅屋旁,李光航和李凌父子倆手中揮舞著的長槍,
卻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勇兒啊!你這槍法,可比軍營裡那幾個練頭教的好用得多啊!”李凌用袖子抹了一把臉頭上的汗水,又忽的轉了個姿勢,繼續揮舞著長槍。
李光航有些疲憊了,雖然自己心態很好,把很久都沒有感受到的熱血重新激發出來,但是這幅身軀畢竟是個書生的。
李光航一下子將長槍扔到了地上,順勢倒了下去,喘著粗氣。
“爹,咱們休息……休息一會吧!”
看著氣喘籲籲的李光航,李凌心中突然有些欣慰,也將長槍立在一旁,停下來,望著李光航,露出一排牙齒,微笑著。
“臭小子,不好好跟著你爺爺經商讀書,學武到底想幹什麽啊!”
李光航當然知道,大明這座蛀滿蟻穴的大壩,就要一潰千裡了。可是李凌卻生在榮華富貴的環境裡,不知大難臨頭。
李光航不會告訴他,幾年後的蘇州城,將會變成屍山血海的戰場,滿是辮子旗服。
李光航也不會告訴他,到時候,他的許許多多的家人朋友,將慘死在漢人手中。
“練武,當然是為了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呀!”
“君子當自強不息,踏破賀蘭山缺,戎馬天下。”
“哈哈哈!好一個自強不息,戎馬天下啊!好好好!”
李凌連叫了三聲好, 想不到自己兒子竟有這般志向。
其實李凌心中有數,這大明早就不安穩了。近年來災禍不斷,據說張獻忠和過天星他們已經入蜀,流賊之禍早已波及大半個大明的土地,前幾天還有人說在中都鳳陽見到些許流賊。
有一門本事,就有一分在亂世活命的資本。
沉默了好一會,李光航覺得該告訴李凌些東西了。
“爹,那日我們倆放跑的那兩個人,”李光航頓了頓,望著李凌的面龐,“那兩個人,是二叔的人。”
“什麽!”李凌一下子坐了起來,瞪大他那牛鈴般的雙眼,不可思議的望著李光航,“那他要殺的人……”
“是的,他要殺的人,是我。”李光航點點頭。
“可是……可是二弟他有什麽理由要除掉你呢?”李凌有些焦急的來回走來走去,臉色不佳。
“爺爺的身體,出問題了。”
“怎麽可能?我前些日子見爹他……”李凌站定下來,望著李光航,眼神耷拉下來,“那藥……不是給我娘的?”
“恐怕不是,”李光航下意識的負手而立,“而且不出個把月,爺爺就可能撐不住了。”
“那這麽說,二弟是想……”
“沒錯,如果我遇害了,以爹爹您的威望是壓不住家族其他人的,到時爺爺不在,其他幾家趁機發難,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啊!”
“那該如何是好啊!放走了那倆人,等於現在沒了證據,這怕是……”
“爹爹,”李光航咧嘴一笑,“沒有證據,那我們就製造證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