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伯碼頭前,早得到消息的揚州知府馬鳴祿率領揚州府衙同知曲從直等官員排在碼頭迎接。
名義上,馬鳴祿迎接的是受封在揚州府、常州府的藩王朱慈炤,其實是在迎接新任的四府巡撫方原。
方原下了商船,與馬鳴祿客套了幾句,便令景傑指揮所有軍士下船,進入揚州城休整。
馬鳴祿一聽說方原的軍士想入城,尷尬的說,“方巡撫,這,軍士入城恐是多有不便吧!”
方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因方原在山西屠滅晉商的名聲在外,再加上江南文人妖魔化的宣傳,揚州府的士紳、富商,怎麽敢令他的軍士入城?若是再來個屠滅揚州的徽商、山陝商會,那還得了?
方原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馬知府,你管好府衙政務便是,軍務與你無關。”
馬鳴祿為難的說,“方巡撫,我確實不能干涉軍務,但有一人卻能干涉揚州軍務。”
方原一愣,馬鳴祿已大聲說,“南京兵部尚書史尚書也到了,與下官一同迎接方巡撫。”
南京兵部史尚書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死守揚州殉國的史可法,方原暗自沉吟,史可法是南京的兵部尚書,卻來到揚州城外,看來絕非是迎接自己這麽簡單。
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身著緋色錦雞官府,自百官後大步而出,精神抖擻,渾身透著幹練的英達之氣。
緋色官服繡著錦雞,就是正二品的文官,不用說,此人就是兵部尚書史可法了。
史可法信步走至方原身前,衝方原身側的兩個皇子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二位殿下一路辛苦,我和馬知府在府衙館驛備了酒宴替二位殿下洗塵。”
朱慈煥膽子要小些,第一次見了這麽多官員,膽怯的躲在方原身後,不時伸頭出來望望。
朱慈炤雖與他同齡,但卻要老練得多,依著皇家禮數,令史可法起身,“史尚書不必多禮,請吧!”
史可法依足了禮數,令知府馬鳴祿親自接了兩個小皇子入城,這才瞧著方原說,“方巡撫,沿途辛苦了,我陪方巡撫入城吧!”
方原看了看身後的景傑等人,還有在商船上的軍士,問道,“史尚書,我的軍士在城外喝冷風,怕是不妥吧!”
史可法忙說,“方巡撫來之前,我早做了安排,在城外的衛所安排了下榻之處,方巡撫的軍士可以暫時入駐,酒肉飯菜統統都有。”
說老說去,史可法雖然安排得很是周到,但還是不願令方原的隨行軍士入城。
方原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緊張氣氛,也就讚同了史可法的安排,又說,“史尚書,隨行的錦衣衛總該能入城吧!”
史可法依法守禮,一板一眼的說,“錦衣衛乃是陛下的親信,專職勘察百官,自然是能入內的。”
方原招來秦展、景傑二人,安排景傑率玄甲軍、神機營的軍士前去衛所駐扎,秦展則率領一千錦衣衛隨方原入城。
進了揚州城,方原一眼就見到了揚州城的繁華、富庶。
揚州城分為新城、舊城。其中舊城乃是士紳、官員,還有本地百姓居住之所。而新城建在東南城郭,因靠近大運河的便利,形成了揚州城最繁榮的商業區,手工業區,還有大型的鹽市,商賈富商、青樓、酒樓則雲集在此。
方原一行是從大運河的新城入城,商戶如雲,販夫如雨,青樓、酒樓林立,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簡直是一派繁榮盛世的景象,比之京城、蘇州那是不遑多讓。
一路往府衙館驛的途中,史可法熱情的向方原介紹了揚州的風土人情,還有風景名勝,並不見絲毫的排斥。
方原這才知之前是誤會了史可法,他不令軍士進城並非有意針對,而是嚴格依照大明律法行事,若非緊急狀態,軍士不能入城。
到了府衙館驛,酒宴早已安排妥當,並不見聲色女樂,而是普普通通的酒宴。
酒過一巡,方原正在似有似無的與眾揚州官員應酬,史可法走近了坐在他邊上。
兩人互敬了一杯酒後,史可法突然問,“方巡撫,你今次前來揚州府,是打算做什麽呢?”
方原知道史可法的這句話已憋了一整日,終於還是問出口了,便說,“我到揚州城是奉了陛下之命,為永王殿下找一處府邸作王府,再替他尋找一個王府長史。”
史可法愣了愣,見方原沒了後話,又問,“沒了?”
方原笑了笑說,“沒了,辦完這些事,我會離開揚州府。”
史可法顯然不會相信他的說法,開門見山的問,“陛下令方巡撫來江南四府巡撫,難道不是為了加稅收銀子?”
方原失笑說,“史尚書,我此行巡撫南京四府,絕不會加稅。等我離開揚州府後,揚州府一切照舊。”
不用加稅也能收銀子,史可法是半信半疑,方原一行人來之前,整個南京地區早就一片風聲鶴唳,還以為來了個比魏忠賢下手更恐怖的方屠子,必然會在四府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所以史可法才專程從南京趕來,穩定揚州府的軍心民心,順便拜會一下這個隻聞其聲,不見其面的方原。卻不料一番交流下來,眼前的方原竟如此好說話,根本就不提加稅的想法。
史可法卻不是這麽好忽悠的,追問說,“方巡撫不加稅,準備怎麽收銀子呢?”
方原再次敬了這個抗清殉國的民族英雄一杯酒,這才說,“不瞞史尚書,我此時還沒有一個成熟的想法,要先巡視四府的官風民情後,再作定論。”
史可法愕然看著他問,“方巡撫此話當真?”
方原笑著說,“當真!只是有一事要拜托史尚書,永王的府邸,還請史尚書多多留心,不必豪奢宏偉,但要風水尚佳,能清淨讀書的府邸。”
方原受了田貴妃的托孤,至少要盡到看護之責。
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為永王朱慈炤選擇的是遠離浮世喧囂、繁華的居所,正是要朱慈炤在王府安心學習,修身養性。
史可法忙說,“我有一處在城西偏僻處的大宅子,遠離城北士紳的居所,還有城東、城南的青樓酒館,是個安心讀書的好去處。”
有這麽個現成的去處那是最好,方原大喜說,“史尚書的宅子價值幾何,我會照實支付銀子。”
史可法搖了搖頭說,“我受陛下知遇之恩,才有了報效家國的機會。陛下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這是我誠心貢獻給陛下,貢獻給永王的。”
他既然有這個忠心,方原也不去阻攔他向崇禎報還恩情,推辭了幾下,也就應諾了。
史可法又問,“永王王府的長史可有合適的人選?”
王府長史就是藩王的主管,若藩王年齡尚小,長史還要兼任老師之職,位高權重。
方原反問說,“史尚書有推薦的江南大儒?”
史可法說,“江南大儒黃幼玄,曾擔任過詹事府少詹事,侍讀學士,是當今太子的老師。”
黃幼玄就是大儒黃道周,東林黨人。
東林黨人在培養大明接班人上是不遺余力的。
從萬歷開始,就借著所謂爭國本,強行扶持了一個親東林黨的太子泰昌帝上位。
泰昌帝不明不白的死後,又借移宮案,將當時的太子,後來的天啟皇帝朱由校拿捏在手中。
後來天啟皇帝朱由校看穿了東林黨人的把戲,扶持魏忠賢打擊東林黨人,東林黨人又扶持了當今的崇禎皇帝朱由檢。在天啟皇帝不明不白的死了後,擁立崇禎即位。
崇禎之後也看清了東林黨的真面目,驅逐了大量的東林黨官員,這幫東林黨再次故伎重施,將目標瞄準了皇太子朱慈烺。
讓東林黨人黃道周給永王朱慈炤當長史,就是給了東林黨一個向永王朱慈炤潛移默化滲透的機會,方原毫不猶豫就否決了這個方案,但在面子上,還是給史可法留幾分臉面,便佯作不解的說,“王府長史,事關永王的前程,輕率不得,我再找找吧!”
史可法是問歌聲而知雅意,便不再多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