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見曹化淳還在院子裡,便上前說,“阿翁,今次我闖下了大禍,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再連累阿翁,阿翁想法子離開四合院,他們也不敢阻攔你的。”
“方原,你還真是重情重義,阿翁我沒看錯人。”
曹化淳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讚賞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說,“凡事不必太過悲觀,既然陛下仍未下旨要懲處你,事情便還有轉機。我們不必自個兒嚇唬自個兒,等方正化來了,探聽探聽內廷的消息,再商議對策。”
方原得了他的安慰,懸著的心兒稍稍松了些,曹化淳說的在理,崇禎皇帝對此事的看法都一無所知,與其自己嚇死自己,不如放寬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等到了第二日清晨,方原的義父方正化終於在方原的盼望中姍姍來遲。
方正化進了四合院,就死死的瞪著方原,怒其不爭的說,“方原,這次江南之行本來是一樁美差,你怎麽就給辦成了禍事,唉!你是想氣死我啊?!”
方原雖是被他厲聲呵斥,卻在他的呵斥中聽出了關切,忙說,“義父,我是冤枉的,這些罪名全是栽贓陷害!”
方正化緊閉雙眼,氣得渾身發抖,“你說你是冤枉的,你的話除了我,誰人會信?!那是國丈爺,田貴妃的父親,四皇子、五皇子的祖父!”
方原是無言以對,方正化說得再清楚不過,他人微言輕,根本沒有話語權,冤不冤枉豈是由他說了算的?為他作證的秦展、景傑二人早被捉去了詔獄。
曹化淳接口說,“小方子,禍事已出了,互相埋怨無濟於事,說說陛下今次是什麽態度吧?”
方正化苦澀的說,“陛下聽了當然是雷霆大怒,連王承恩勸說了幾句公道話,都被立刻轟出了禦書房,差點被廷杖。”
曹化淳直勾勾的瞧著方正化,淡淡的說,“小方子,陛下沒有親自下旨捉拿方原,錦衣衛為何前來搜查?”
方正化搖了搖頭說,“陛下只是雷霆大怒,還未下旨,這是駱指揮使的主意。”
方原一愣,錦衣衛上門查封果然不是崇禎的旨意,而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下的令,就是為了撇清錦衣衛與此案的關系,表明錦衣衛絕不會護短方原,定會秉公處置。
他的心兒也沉了下去,他身上擔負的罪名實在太大,錦衣衛已先行打了退堂鼓,除了司禮監,還有誰能替自個兒在崇禎面前說話?
今次能不能度過一劫,全在司禮監是否願意力保了。
生死關頭,方原忙說,“義父,能不能容我親自面見陛下,陳述冤情呢?只要親自見到陛下,我便有信心能度過難關。”
方正化歎聲說,“兒啊!陛下如今是龍威大怒,連事外之人的王承恩都被陛下罵得灰頭土臉,我再去觸霉頭,安排你面聖,怕是要被立刻趕出司禮監。”
曹化淳瞧出了方正化至少也抱著置身事外的心思,正容說,“小方子,你與方原是義父、義子,你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方原若是保不住,怕是會有不少人會借機來打擊你,到時你在司禮監又能呆多久?被趕出司禮監的宦人,有幾個能善終的?”
曹化淳說的在理,方正化也深明其中的關鍵,明朝大內內廷有十二監,分別是司禮監、內官監、禦用監、司設監、禦馬監、神宮監、尚膳監、尚寶監、印綬監、直殿監、尚衣監、都知監。其中權勢最大的就是司禮監,專職負責替皇帝批閱奏章,傳宣聖旨,主管其他各監事務,
甚至還能兼任一些軍政要職。 方正化如今甚得崇禎的看重,從閑職的禦馬監調入了掌握實權的司禮監,不止是外廷,甚至在內廷眼紅的人也是不少,這些人絕不會隻限於攻打方原這一個靶子,肯定會將火燒到他方正化身上。
內廷的太監不比外廷的官員,可上可下,大不了辭官還能當富豪。太監之路,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一旦後退便是死路一條。被趕出司禮監,必然會受到其他小太監加倍的羞辱,到時候的日子那是生不如死。
他唯一的自保之法,就是盡力保住方原,或許才能扭轉眼下極端不利的局面。
曹化淳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絲絲的猶豫,又說,“方原想要面聖,這也不失為一條出路。你是當事人,若是前去給方原說情,陛下肯定會怒上加怒。我這個老翁既侍奉過陛下,也侍奉過田貴妃,就由你來安排,送我入宮吧!”
曹化淳願意出面去面見崇禎,方正化聽了是大喜過望,內廷之中,唯有曹化淳資歷最老,也是崇禎還是信王時就侍奉在側的老太監,也只有他出面,崇禎才會念及舊情,不至於被當場轟出。
方原對曹化淳則是萬分的感激,鼻子微微一酸,“阿翁,對我恩重如山,我該怎麽報答?!”
曹化淳直直瞧著方原說,“方原,你有情有義,堅守原則,更敢於向官場的肮髒醃臢宣戰,你才是這渾濁官場的一股清流,保了你也是保了大明最後一絲希望。你若真要報答我,就好好匡扶大明的江山社稷吧!”
方原未曾想到曹化淳竟給了自己如此高的評價,再次衝他深深的鞠躬致謝。
方正化打鐵趁熱的說,“既然阿翁願入宮面聖,那是最好不過,陛下盛怒之下,也只有阿翁的話兒才能入耳一,兩句。我立刻就安排阿翁入宮面聖。”
曹化淳搖了搖頭說,“陛下聰慧過人,但卻生性多疑敏感,若我前去說情,怕也是會引起陛下的疑心,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
他話鋒一轉,又問,“小方子,田貴妃的病情是否有好轉?”
方正化忙說,“沒,據禦醫診斷,田貴妃已病入膏肓,也就是這幾個月的事兒了。”
曹化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我去找田貴妃敘敘舊吧!此事由田國丈告發而起,只有田貴妃去求情,才能說服陛下召見方原。”
方原聽了微微一怔,曹化淳要去面見田貴妃,那就是向田弘遇求饒了,今次臉面算是丟盡了。
曹化淳側過頭瞧見方原憤憤不平的樣兒,又替他寬心說,“我這次是去與田貴妃談判,不是服軟認輸。”
方正化的想法是令曹化淳直接去見崇禎皇帝,沒想到他卻想見田貴妃,愕然問,“田弘遇是田貴妃之父,今次的禍事,說不定田貴妃也是參與者,阿翁和她有什麽談判的?”
曹化淳臉上擠出了一絲冷笑,緩緩的說,“田貴妃是我看著她從一個江南的小丫頭進了信王府,再成為當朝皇貴妃的。她的性子,我是了如指掌的。今次田弘遇的江南之行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貴妃娘娘知不知情還是在未知之數,我先去探探她口風吧!”
方正化還是放心不下,又問,“阿翁三思,縱然貴妃娘娘她不知情,也不會和父親田國丈作對吧!”
曹化淳咳嗽著說,“尋常之事,貴妃娘娘當然會幫親不幫理,但若事關她的兩個小皇子呢?娘娘已然病重,她生前就與周皇后不和,若是再得罪內廷司禮監的人,她一去世,誰來照看她兩個還未成年的四皇子、五皇子?”
方原是不得不佩服曹化淳的眼光毒辣,田貴妃的兩個兒子,四皇子朱慈炤,五皇子朱慈煥同年出生,如今也就十二歲的年齡,遠未到外出藩國的年歲。
田貴妃若是去世,看護兩位皇子的職責只會落在司禮監的分內。得罪了司禮監的太監,司禮監或許不敢公然報復崇禎的皇子,但在看護皇子上的學問可就大了。
悉心栽培、培養成才是看護,唆使亂服春藥、花天酒地、沉溺女色也是看護。
二位皇子又不是大明皇太子,政務纏身的崇禎肯定無暇顧及這些尋常皇子的日常學業,再加上與田貴妃素來不和的周皇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或是推波助瀾,將兩個皇子引導向何方,也就是司禮監所能掌控的。
曹化淳看得很準,兩個未成年的皇子,就是田貴妃的死穴所在。
方正化聽了大喜說,“還是阿翁老辣,我立刻安排阿翁入宮面見田貴妃。”
曹化淳又搖了搖頭說,“不止是我,還有方原,你也安排安排。”
安排一個正常男人入后宮,那是事關后宮風化的大事,方正化大吃一驚說,“阿翁,這,安排男子入后宮,若是被陛下知曉了,那還得了?”
曹化淳正容說,“老翁我無權無職,空口白話,怎麽和田貴妃談?小方子你願否親自隨我去面見田貴妃?”
方正化的打算就是置身事外,暫避風頭,由得曹化淳去出頭,自然不會親自去與田貴妃交涉。
曹化淳又說,“小方子你既不願出面,只有方原出現,才能表明你方正化,司禮監對此事的態度,也令田貴妃瞧一瞧司禮監的決心和能量,她才會真正的投鼠忌器。”
曹化淳的法子實在太過大膽,但方正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帶方原入后宮雖然擔了極大的風險,但怎都大不過被人暗算,趕出司禮監的悲慘後果,只能答應了曹化淳的要求,立刻前去安排曹化淳、方原入宮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