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世界……”老道渾濁的雙眼神光隱現,忽然變得深邃闊遠,如淵如海,歎道:“造化玄奇,果真難測。”
花愷以為老道是對其他世界好奇,便道:“師父若有興致,不如隨弟子往他界一觀。”
老道眼中神光乍斂,搖了搖頭:“時候未到。”
似乎看出花愷的疑惑,笑道:“此事不必介懷,日後自知。”
老道不說,花愷也無法,只能暫時放下,轉而向老道問起心中積攢的種種疑惑。
不提師徒兩人的問答……
……
神都洛陽。
過天街,入端門,便是洛陽皇城——太微城。
城中有紫微宮,乃皇城之中,天下之中,至尊之地。
此時夜色如墨,宮中仍是燈火通明,璀璨奪目,真如天帝居所般。
只是其中禁衛手舉火把,匆匆往來,異於尋常。
宮中正殿——乾元殿,乃朝會之所,唐皇於此君臨天下,搬弄乾坤。
此時諾大的乾元殿中,卻只有一人。
一個華服冕毓的婦人。
婦人面相已現老態,眉宇間卻仍見嫵媚,可以想見,年輕之時,必然是風華絕代、傾國傾城之貎。
大殿之上,有九級禦階,一張巨大的榻椅高高在上,金龍纏繞,金燦燦、明晃晃。
婦人一步步踏上禦階,拖著描龍繡鳳、及地數尺的華麗袍服,緩緩掠過。
來到榻椅之前,驀然振起袍袖,轉身坐到榻上,一手撫過扶手上的金龍。
一雙細長鳳目微闔,卻自有一股君臨天下的威嚴。
過不多時,殿外匆匆進來一人,是一個氣質陰柔、臉上敷粉的中年,見到婦人坐於龍榻之上,也沒有異色,直直拜倒在地。
婦人驀然睜開雙眼,雖沒出聲,卻讓陰柔中年不自禁地將頭伏得更低。
中年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調,生怕高了一絲,就會驚擾了龍榻上的婦人,卻又怕聲音太低,讓婦人難以聽清。
天底下,能讓他安如歸如此敬畏之人,也只有眼前這個婦人,只因這婦人姓武,名曌。
“回稟聖後,賊人武功極高,又對宮中極為熟悉,老奴該死,實在難覓賊人蹤影。”
他沒有絲毫辯解的意思,只是乖乖地將事實陳述出來。
武後睜開一雙細長鳳目,臉上無喜無怒,望著大殿正門之外。
坐在這天下至尊、九五之位上,哪怕是黑夜之中,也可以一目遠眺,天街之上,連綿宮闕盡收眼底。
正如天帝高坐紫微,天上地下,盡在掌中。
良久,武後才緩緩開口:“安如歸,你說說,本宮是否太過仁慈了?”
雖然語聲溫和,安如卻把頭伏得更低,已經緊緊貼著地面,不敢說話。
他知道武後所指,並不止是今夜宮中被盜之事,而是自聖後垂拱以來,天下物議洶洶。
幾年前英國公徐敬業於揚州起事反武,聚起十數萬大軍。
駱賓王當年被他追殺,因呂純陽插手,逃過一死,誰想到了揚州,為徐敬業起草一紙,實為千古奇文。
只是這篇千古奇文卻將武後從頭到尾罵得狗血淋頭,罪不容赦。
徐敬業起兵,於武後來說只是跳梁小醜,不過是一聲令下,三十萬大軍壓境,徐敬業旦夕之間,就被逼得兵敗自盡而亡。
但駱賓王這篇檄文卻真正讓武後雷霆震怒,為此殺得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他安如歸當初雖是被呂純陽鎮壓,卻到底是他縱放了駱賓王,這篇檄文的出世,終究與他脫不開乾系,同樣受到了武後遷怒。
若非武後有許多倚仗他的地方,恐怕他就早已人頭落地。
罪魁禍首的駱賓王,卻在揚州兵敗之時不知所蹤。
世人雖皆以為他已死於亂軍之中,安如歸卻知道,那不過是武後為保顏面之舉罷了,實際上這個武後恨之入骨的老東西,早被神秘人救走,從此不知所蹤。
此後數年,因畏怒武後剪除宗室,李氏諸王接連起兵謀反,雖然難以成事,也讓武後頗為頭疼。
安如歸這邊轉著念頭,心中惴惴,武後淡聲道:“起來吧。”
“謝聖後!”
安如歸沒說什麽不敢,他很清楚,這位聖後是口含天憲,無論是什麽話,都只有聽從的份。
麻利地爬起,躬身侍立一旁。
武後緩緩從龍榻上站起,鳳目遠眺,語聲淡然:“既然如此,本宮便如他們所願。”
安如歸彎下腰,雙手交疊:“恭聆聖後訓示!”
鳳目之中,冷光乍逝,緩緩道:“著,侍郎周興,夜審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黃國公李撰,東莞郡公李融,常樂公主,常樂公主駙馬趙瑰。”
“不必回稟,按律問罪!”
必死無疑,自然不必回稟。
安如歸心頭冒起一絲寒意。
這幾人是李唐宗室,隨琅琊王李衝、越王李貞舉兵起事反武。
李貞乃太宗第八子,武後再是大逆,也絕不敢冒這天下之大不韙,哪怕李貞事敗,也不敢殺他,不僅不敢殺,還得防著他死。
只是此人剛烈,兵敗時,就已服毒自盡,李衝乃其子,也難逃一死。
武後自然大怒。
只是余下的李氏宗親,武後忌憚之下,卻沒有問罪,拖至如今。
今天之事,就像一根導火索,讓武後完全失去了耐性。
從今以後,恐怕再也沒有了顧忌,李唐宗室,只怕要被徹底清洗了。
安如歸不敢露出半點異色,他效忠的不是李氏,而是武氏。
“諾!”
不敢遲疑,躬身應諾。
又見武後環視了一眼恢宏堂皇的乾陽殿,又看向身後龍榻。
揮手一拋,將手中絲絹拋起,冷聲道:“著工部,拆除乾陽殿,於原址興建萬象神宮!”
絲絹緩緩飄落,將龍榻正中,碩大的金龍龍首覆蓋。
安如歸眼皮微微一跳,強抑心中驚懼,再次應諾。
見武後揮手,便告了一聲退,向後踩著小碎步,慢慢退出大殿。
到了殿門,就要轉身之時,又聽武後忽然道:“慢。”
安如歸趕忙踩著小碎步跑回:“聖後。”
武後目光炯炯,落在他身上:“今夜盜走九龍杯之人,你半點不知?”
安如歸身軀微震,微微遲疑才道:“回稟聖後,老奴雖未見其人,但確有猜測。”
“說。”
安如歸彎下腰,輕聲道:“九天。”
只聽武後一聲冷笑:“果然如此。”
這天底下,有本事從皇宮盜走重寶,如入無人之地的, 只有三者。
其一,就是武後自己。
其二,是純陽,呂洞賓。
武後會不會自己盜自己不知道,但呂純陽卻絕不可能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不是對他的品行多有信心,而是他根本沒有必要。
那就只有其三,九天。
這後兩者,就是這天底下,武後最為忌憚之人。
武後一聲冷笑,話鋒突轉:“聽說,呂純陽新收了一個弟子,與你神策軍有個什麽三年之約?”
“稟聖後,確有此事。”
武後嘴角含笑:“本宮倒是好奇,何人竟有此幸,能得呂純陽垂青?”
“不過是一黃口孺子,何德何能,竟勞聖後垂詢?”
安如歸並不在意,隨口道:“呂純陽此人,行事隨心所欲,並不出奇。”
武後笑了笑,也沒再多問,如安如歸所言,區區一個幸運兒罷了,值不得她費心思。
微微沉吟道:“這樣吧,昭告天下,萬象神宮建成之日,本宮要在此宮中開百花盛會,遍邀天下年輕俊彥,齊聚神宮,談文論武,勝出者,本宮必有重賞,那九曲蟠龍珠,便為此會彩頭之一。”
“那呂純陽弟子與你神策軍的約鬥,便在百花會中了結吧。”
“這……”
安如歸一驚。
若只是別的,他自然不敢有半絲遲疑,只是這九曲蟠龍珠在呂純陽手上,別人不敢忤逆武後,可此人實在難以掌控。
武後知他所慮,也不怪罪,手一揮:“你自去傳詔便是,呂純陽自會答應。”
“是……”
安如歸告退離去,剛出殿門,又聽武後悠悠傳來一句:“只可惜,不能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