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幾次說話都被呂布給擋了回來。

　　他也知道，這會說什麽呂布都不會給他機會。

　　反正進了彭城機會多的是。

　　他還不信，進城以後呂布還能找到什麽借口不讓他說話。

　　跟著呂布進了彭城，夏侯惇發現這裡居然人聲鼎沸，路旁到處都是圍觀大軍入城的百姓。

　　百姓們交頭接耳，也不知道在討論著什麽。

　　從人們的口音，他隱約聽出不是彭城本地方言。

　　百姓的口音多半來自於青州，其中有不少是夏侯惇還算熟悉的泰山俚語。

　　下邳之戰，曹操曾下令屠戮彭城。

　　這裡早就成了一座死城。

　　戰爭結束後沒有多久，呂布就從青州調來許多百姓，把一座本應死了的城池盤活。

　　彭城不僅活了，人口甚至比過去還要多。

　　”溫候用了多久盤活的彭城?”看著路邊人山人海的百姓，夏侯惇問了一句。

　　“盤活一座城池，無非是增加人口而已。”呂布說道:“我從各地調來百姓，彭城各行各業都有人從事，這座城池當然也就火過來了。”

　　“要說曹公當初為什麽屠戮彭城?”他突然向夏侯惇問了一句。

　　“曹公哪裡想要屠城。”夏侯惇搖頭:“彭城是劉玄德攻破，他進城之後一路屠戮，等到曹公領兵入城，到處都是屍體。人都殺了，難不成曹公還要下令懲治劉玄德和攻城將士?”

　　“還有這麽一說?”呂布還真沒聽說過彭城被屠戮的細節，他問夏侯惇:“元讓能不能把當初細節說給我聽聽?”

　　夏侯惇倒也不隱瞞，一五一十的把當初在彭城發生的一切說給呂布聽了。

　　下邳之戰中，彭城固守，曹操久攻不下，心裡也是十分窩火。

　　可他並沒有想到要屠戮城池。

　　畢竟拿下徐州，他也需要很多百姓才能讓城池盡快恢復元氣。

　　奉命攻打的劉備卻在破城的時候下令屠城，為戰死的將士們出一口惡氣。

　　劉備一條命令，彭城成了人間煉獄。

　　不僅精壯男人，就連婦人和老人、孩子，他們也沒有放過……

　　聽著夏侯惇的講述，呂布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從他的神色，根本看不出他在尋思什麽。

　　“溫侯問這些做什麽?”夏侯惇問道。

　　“也沒什麽。”呂布咧嘴一笑:“我當初來彭城，發現這裡空無一人，就連氣息中都彌漫著一股死氣。看來劉玄德下手還真是絲毫不留余地。”

　　“對於別人，他或許還會留些情面，可是對於溫侯……”夏侯惇笑著搖頭。

　　呂布當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他來到這個時代之前，這副皮囊的舊主人曾從劉備手中奪取徐州，劉備當然對他恨之入骨，以至於連同彭城百姓都遭受連累。

　　不過他還真是挺佩服劉備的手腕。

　　曹操那麽精明的人，居然在彭城這件事上替人背了個大黑鍋。

　　呂布問道:“彭城明明是劉玄德屠戮，曹公為什麽要替他擔待下來?”

　　“主公統領大軍，向外宣稱是劉玄德屠城，豈不是給他樹了威望?外人豈不會說主公領軍無方，居然可以坐視下屬屠城?”夏侯惇回道:“主公當然不肯天下人這麽看他，背負起屠戮彭城的罪過也在情理之中。”

　　夏侯惇說的這些讓呂布感覺到曹操和劉備雖然同為梟雄，可倆人的性格還真是兩種不同的極端。

　　曹操祖父曹騰是漢室常侍。

　　自小就被割了命根子不可能延續後代，他從夏侯家過繼了曹嵩為子嗣。

　　常侍雖然不是封疆大吏，也不可能把他們的權勢傳承給後人，可成了曹騰兒子的曹嵩卻可以一路坦途走的順暢無比。

　　曹操可以說是含著金鑰匙出生。

　　家庭出身注定了他這輩子就是個高富帥，當然有任性和張狂的資本。

　　劉備出身貧寒，年輕時以在街市上編織草鞋販賣為生。

　　他能起家完全因為有個好的姓氏。

　　與皇帝同姓，擅長鑽營的劉備找到了晉身的理由。

　　大漢朝中山靖王，一生致力於在女人肚皮上開荒，生養了一百多個兒女。

　　為漢家開枝散葉功勞最大的，就數那位劉姓封王。

　　中山靖王與劉備相差數百年，他的後人流落各地，其中不少確實是淪落為平民。

　　中原人在乎祖宗出身，卻也有個特性。

　　人們擅長遺忘，即便是安葬祖輩的墳墓，前面的兩三代人或許還會記得掃墓，過了三代以後，很多墳塋就會逐漸被人遺棄，最終成為荒野中的一抷泥土。

　　幾百年過去，;平民出身的劉備根本不可能清楚知道他的祖宗是誰。

　　中山靖王不過是被他拽過來作為晉身資本的祖宗而已。

　　衣帶詔之前，劉協為了能夠在紛繁複雜的環境中存活下去，在他人引薦下見了劉備。

　　明知劉備很可能根本不是漢室後人，身為傀儡皇帝的他，還是承認了皇叔的身份。

　　也正是從那一刻起，劉備就坐實了“劉皇叔”的名號。

　　出身卑微，注定了他要比出身尊榮的曹操等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也注定了他每每做事必須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當年同樣出身不好的呂布，選擇的是和劉備全然不同的道路。

　　呂布不蠢，他懂得認義父，借助義父的權勢攀附富貴，從而成為名噪一方的戰神溫侯。

　　可那時的他心思太活，也太不懂得追隨對的人。

　　先投丁原被任用為主簿，渾身力氣根本施展不開。

　　後來又投了董卓，可董卓雖然重用他，卻也只是利用他的武勇。

　　世上傳言，他為了一匹赤兔殺了丁原，後來又為了貂蟬而殺了董卓……

　　繼承了曾經記憶的呂布不只一次把那些過往的碎片翻出來回味。

　　他對過去那位呂布的做法雖然不認同，可從記憶的碎片中卻能清理的出來，呂布當時確實是迫於無奈……

　　不同的出身決定了選擇的不同。

　　有一瞬間，呂布甚至差點可以原諒劉備屠戮彭城的做法。

　　可屠戮終究還是屠戮。

　　尤其是屠戮之後不敢背負罪責，把一切過錯都推在曹操頭上。

　　犯下的過錯，總得付出代價。

　　曾經的呂布已經付出了，而劉備卻依舊逍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