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徐佑說完前因後果,左彣張大了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至於秋分履霜更是驚訝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對她們來說,海鹽公主這樣的女人,根本就是傳奇一樣的存在,竟然會同在明玉山中,簡直像做夢似的,很不真實。
倒是何濡老神在在,一臉淡然,並沒有多少在意。徐佑乜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吧?”
何濡哂笑道:“我又不是杜靜之,哪裡猜的到這個……只是海鹽公主跟太子、衡陽王走的太近,又牽扯到了皇家的人倫醜聞,若是京中太平,尚可苟延殘喘,當她的公主,享她的風光。可一旦風雲有變,她這樣的人,別說被貶到錢塘,就是被賜毒酒,也不是什麽奇事。”
“秋分,去讓廚下溫些酒來,今晚估計沒得睡了。”
秋分應聲出門,履霜知道他們有要事商談,跟著站起,道:“我隨妹妹一起去。”
等兩人攜手出門,徐佑拿著銅製的燈剔挑了挑蠟燭的燭芯,房內瞬間變得明亮起來。他側著頭,眼睛在燈光閃爍中變得深不可測,道:“你是說,她此次出京,跟京內的動蕩有關?“
”十之八九!“
何濡雙手籠在袖中,初冬的夜,已經冷的入了骨,他眯著眼,神華盡斂,道:“安子道裁撤東宮二率,必然不會是一時的衝動,前後應該準備了許久。按海鹽公主安玉儀染病的時間推算,五個月前她閉門不出,應該已經被安子道密旨懲戒,若我推論不錯,該是交給江夏王安休若看管——畢竟是嫡女,安子道還下不了殺手——安休若接了旨意,頗覺棘手,安頓在明處,恐招來太子暗箭,所以輾轉千裡,秘密押送到錢塘由郭勉接手。那天跟風虎交手的老者,要麽是內府的人,要麽是安休若的人,也只有他們才能驅使一個小宗師做看門之犬。”
何濡心思敏捷,無人能及,短短一刹那就將此事推理的清楚明白,且讓人無可爭辯的信服。
徐佑沒有做聲,空蕩蕩的房內只有燭芯燃燒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他噗嗤笑道:“怪不得我在袁府時,試探著問過袁左軍,衡陽王與海鹽公主的事是不是真。他聲色俱厲的訓斥我,差點就要打我板子了……現在想想,這老狐狸怕是早知道海鹽公主被主上關了起來,所以反應才這麽大……”
何濡同樣笑了起來,道:“袁階我沒來往過,但曾聽人說此公城府森嚴,非等閑之輩,你說他老狐狸,那是再合適不過。”
左彣在一旁訕訕不語,徐佑歉然道:“袁公是你舊主,我和其翼不該拿他說笑,失禮了。”
左彣忙道:“郎君言重了,袁公與我早就沒了瓜葛,只是礙於過往情面,不便參與兩位郎君的話題。”
何濡拍了下他的肩頭,道:“大丈夫任意而行,袁階對你無情,你何苦給他留什麽情面?照我的脾性,不如透露些他的私密事,傳揚出去把名聲搞臭了,也算出了一口氣。”
左彣只有苦笑。
門開。
秋分和履霜端著食盤和火盆進來,麻利的清理好幾案,擺上食盤,溫上酒,給三人斟滿酒杯。
徐佑執壺,給秋分履霜也滿上酒,然後端起杯子,道:“來,為郭氏死裡逃生,也為咱們背靠的大樹不用現在就倒,乾杯!”
一飲而盡!
徐佑放下酒杯,道:“關於李季,其翼以為如何處置為最佳?”
“放不能放,殺了可惜。以我之見,若是泉井真的有傳聞中一半的水準,完全可以將其收為己用,日後放到衡陽王身邊,說不定還能收到奇效。”
這正是英雄所見略同,徐佑笑道:“怕只怕口是心非,脫身之後,就反咬一口……”
“那也沒什麽,成了多一個眼線,不成,至少也沒有損失……”
“說的也是……”
徐佑又飲了一杯酒,對履霜笑道:“這兩日教那幫說書人,感覺如何,可有為難的地方?”
履霜陪著喝了幾杯酒,潔白如蟬翼的臉蛋仿佛打上了一層胭脂,紅潤清透,美不勝收,抿嘴笑道:“還好,只是有幾個人不服氣一個女子來教他們,所以給我出了點難題……不過還好,借著小郎的威嚴,現在都老老實實的聽話了許多。”
履霜在吳縣清樂樓中長大,青樓之內,本是天底下最醜陋的地方之一,能從那裡混出來的人,對人情世故的理解幾乎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區區幾個鄉下的讀書人,哪裡會是她的對手,所以徐佑讓她來辦這件事,實在放心的很。
“好,再教三日,這些人就要放出去了。你抓緊時間,不要太詳細,也不需面面俱到,掌握個大體的法子,能夠基本應付下來也就是了。”
履霜應道:“諾!”
說話間酒過三巡,徐佑起身推開窗戶,明月高懸天際,清冷余輝在地上卷起淡淡的銀光,他的側臉沐浴在這淡淡的銀光中,看不到多少喜怒,但那個背影秀麗挺拔,卻如山之重。
履霜低下頭,把玩著手中酒杯,眼眸掠過一道複雜的神色,轉瞬不見!
萬棋的身影從院門外的黑暗中走來,徐佑知道她是來請自己,回轉身道:“十書回來了,我去見詹文君。風虎,你守好此地,須臾不可離開,但願今夜平安無事!“
再見到詹文君,除了十書,她身邊多了千琴和宋神妃。這也在徐佑預料之中,他之前給詹文君獻計,要動用船閣和泉井的人手,對外宣揚郭勉歸來的謠言。千琴主管船閣,當然要來此聽候吩咐。至於宋神妃,看她能夠假扮詹文君待客,在府中的地方應該不低,詹文君召她來共議,也不奇怪!
千琴還是一副瞧不起徐佑的嘴臉,哼了一聲,頭扭到了別處。宋神妃就和善多了,衝徐佑微微一笑,俯身行了一禮。
徐佑還禮,道:“女郎深夜上山,著實辛苦了!”
宋神妃花枝亂顫,輕笑道:“我為自家事奔波辛苦,是理所應當的,倒是徐郎君夙夜不眠,為了我家文君殫精竭慮,實在讓神妃感慨呢。”
徐佑沒想到宋神妃當著詹文君的面,還能說這些調侃的話,一時也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大方笑道:“我初來乍到,蒙夫人不棄,才得以山上安身,吃穿用度不花半文錢,若能出點主意,幫點小忙,實在是微不足道,女郎不必介懷。”
宋神妃瞧了詹文君一眼,看她容顏如常,甚至聽徐佑說話時直視對方,唇角含笑,並無絲毫的忌諱和異樣,微微一笑,不再糾纏這個話題。
“十書,你繼續回稟你的事!”
十書低著頭道:“經過審訊那幫遊俠兒,可以確定李季所言不虛。他此來錢塘,背後並無衡陽王的支持,動用的人力和資源都是就地取材,所用錢財也是自掏囊中,也正如此,他自知不能持久,所以鋌而走險拿下百畫家人為質,力圖在短期內找到線索。也正如此,他才無法抵抗百畫的提議,以致孤身犯險,輕易的入了我們的甕中。”
宋神妃站了起來,曼妙體態在白衣素裹中更顯得勾心動魄,她施施然走到詹文君身邊,玉手按上她的肩頭,轉身並立,道:“衡陽王一事暫可放下,李季這個人不易久留,就交由泉井處置,務必乾淨利落,不可走漏一點風聲。”
十書沒有答話,而是抬頭望向詹文君。宋神妃笑盈盈的不以為意,附下身子,湊到詹文君臉頰,吐氣如蘭,道:“文君,你說呢?”
詹文君站了起來,卻正好躲過宋神妃的紅唇,道:“李季先留著他一條命,至於有何用處,我日後再同阿姊你說明。千琴,你負責船閣,從今夜起,將所有人都派出去,務求一日內,讓吳郡各縣都知道郎主已經平安歸來。十書,你將泉井中的泉工分散各地,凡對郎主平安一事妄自非議者,準許你自行其是。”
“萬棋,你帶著府中部曲,分成二十隊,負責那些說書人的安全,在合適的時機,要在台下先行鼓動民眾, 引導民聲,讓白蛇之名,傳遍三吳!”
一番布置下來,詹文君轉頭對宋神妃道:“阿姊,你覺得可有不妥當的地方?”
宋神妃笑容不減,道:“調度有方,大將風范,有你在,我郭氏必定能夠度過這次危難!”
計議已定,眾人各自離去,詹文君獨獨留下了徐佑,躊躇一下,道:“郎君,有一事,不知該如何對你明言……”
徐佑何等樣人,看她神色已知究竟,歎了口氣,道:“百畫能留一命,也該知足。府內確實不易再養著她了,夫人仁心,不如赦了她的奴籍,放她歸家即可。”
“就如郎君所說!不過除籍文書要家舅署名才能拿到縣衙報備,我先放她歸家,日後再除了她的奴籍。”
徐佑點點頭,這樣的安排對百畫的人生未必是好,畢竟在富貴人家為奴,也比做一個農家女子要幸福的多,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也只能如此了。
“明日一早,我就下山找詹天等人,分了詹氏的產業……若是將來事成,自有重整詹氏的一日,若是事敗,詹氏在或不在,也就不重要了!”
衡陽王雖然不再是眼前的威脅,但安撫詹天等人來拖延時間,也是重中之重。徐佑正色道:“夫人放心,不過旬月,定能讓詹氏重新回到夫人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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