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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第56章 絕崖偶遇
第一眼看到十書,徐佑不由的愣了片刻!

倒不是她多麽的漂亮,能夠驚豔到讓徐佑失神的地步,恰恰相反,十書的樣貌很是平常,平常到幾乎可以忽略她的性別不計,走在路上,就連後世著名的臭流氓泰迪也不會注意到這個人的存在!

自重生到這個時代,徐佑已經見過了太多漂亮的女孩子。不說袁青杞,詹文君這些身份貴重的人,也不說宋神妃、履霜這些本就是以才色侍人的歌姬,就是自家的秋分,郭府的百畫、千琴、萬棋,以及袁府的水希和水夷,這些低賤的婢女也都是難得的秀麗出眾。

當然,並不是說舉世望去,女子皆是這般的美貌,更不是說徐佑有著獨特的吸引美女的特質,走在哪都能引來鶯鶯燕燕的環繞。

究其原因,無外乎他重生以來所接觸到的,不管是徐氏、袁氏,詹氏或者郭氏,都是凌駕在普通人之上的權貴士族,有錢也有勢,而其時的世俗習氣最重風姿顏色,府中婢女多選貌美者,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當徐佑第一次在府中見到如此平淡無奇的十書,就如同在一群拉布拉多犬中發現了一隻哈士奇,顯得那麽的格格不入。

十書身著素色棉服,穿的比其他人都厚許多,盤腿坐在蒲團上,身前的案幾擺著滿滿當當的各種帳簿,容顏有點憔悴,似乎受了風寒,以手掩口,輕輕咳嗽了兩聲,看到徐佑並不起身,很是無禮,道:“徐郎君可有事?”

徐佑不以為杵,拱拱手,道:“方才夫人走的急,我忘了問百畫的去處,不知小娘可否告知?”

“百畫?”

十書注視著徐佑,道:“她被夫人禁足在房內,恐怕十數天內是無法出來了,郎君若是有話,我可以代為轉告。”

徐佑皺眉道:“這倒是怪了,百畫昨日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就被禁足了呢?”

十書搖搖頭,又咳了一陣,眼神更加的疲憊,道:“具體緣由我也不知,若是郎君有心,可等夫人回來後再打聽不遲。”

徐佑聽出她話裡送客之意,笑了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多打擾了。”

“不送!”

目送徐佑離開,十書以手托腮,深思片刻,看似隨意的從亂糟糟的帳簿中抽出一本,封頁已經泛黃,翻開可見裡面密密麻麻記錄了很多人名,每個人名下面都用極其簡短的文字寫下了他的出身來歷評語等等,有的少點,可能就寥寥數語,有的多點,能夠長達半頁。

翻到最後,讚新的空白頁,十書提筆在頁首寫下了兩個字:

徐佑!

其他的,全部留白!

回到住處,正好秋分來請徐佑,道:“小郎,履霜阿姊想出來走走……”

裡寒證固然要避風,但也不可長期悶在屋裡,適時的呼吸下新鮮空氣,其實有助於病情恢復。

徐佑點點頭,道:“去扶她出來吧!風虎,搬座胡床來!”

履霜面色紅潤了許多,昔日的綽約又浮上了眉眼之間,對徐佑頜首一禮,就著左彣搬來的胡床坐了,抬頭感受著暖暖的冬日,一時有些迷醉。

徐佑站在一旁,聞著履霜身上傳來的好聞的味道,道:“感覺好些了嗎?”

“嗯,上山後用得郭府的藥,比外面的要純正許多。昨夜詹家女郎還特地命人送了一兩胡參來做引,今早醒來,感覺通透了些。”

“胡參?”

“啊……”秋分臉色一變,急道:“小郎不知曉嗎?可送參來的人說經過你同意的,我才到廚下熬了給阿姊用……”

她畢竟在徐氏這樣的豪族長大,記著規矩,若是沒有徐佑允許,平白受了這樣的大禮,還不知要惹多少麻煩。

徐佑彈了下她的額頭,笑道:“慌什麽,郭夫人知會我了,只是方才一時忘記。既然用了有好轉,明個我再去求些來……”

詹文君倒是會做人,胡參可是吊命的好東西,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價值不菲,她一聲不響的就給送過來,心性著實大氣。

“別,我又不是大病,且好多了,郎君不必為了我去求人。”履霜扭轉頭,望著徐佑的眼眸滿是感動。她自知地位卑微,能得詹文君送來一兩胡參,已經是看在徐佑的面上,哪裡肯讓他再為了自己去求人?

徐佑一笑,不再多話,見今日天光大好,道:“大家都悶了幾日了,去叫醒其翼,咱們四處走走。說來上山兩三日了,可這山中俊秀的景致,還沒有正眼瞧過呢。”

何濡不習慣早起,卻習慣熬夜,被左彣從床上拉起來時,憋了一肚子的起床氣,對徐佑道:“你不是會佳人去了嗎,幹嘛這麽早回來?莫非話不投機,被人趕出來了?”

徐佑沒好氣道:“你這個假和尚,出家了十年,一點養生之道都沒有學到。這都什麽時辰了,還倒頭大睡?豈不知早睡早起,延年益壽,我看呢,以後得給你定個作息才是!”

何濡嗤之以鼻,道:“不學無術!誰跟你說佛家重養生的?沒聽過竺道融的法言嗎,‘佛法為象也,含弘靜泊,綿綿若存,寂寥無言’。皮囊的存無,毫無意義,就算能夠活到一百歲又如何,終逃不了一死。”

徐佑無語道:“你不是挺煩竺道融的嗎,怎麽又用他的話來做注解呢?”

何濡道:“我煩他不假,但只要能對我有利,別說用他的幾句話,就是稱他僧主又如何?於我無絲毫損失!”

徐佑伸出手指,指著他笑道:“你啊,不僅牙尖嘴利,而且無恥之極!”

“也不算無恥……”何濡一笑,道:“竺道融是本無宗的宗主,本無宗又是沙門六家七宗之首,現在又貴為安子道的黑衣宰相,權傾天下,雖無僧主之名,但已有僧主之實,叫他僧主,其實也是沙門共識了。”

六家七宗的說法,徐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歷史發生了改變,沒想到這一世的本無宗宗主,竟然是竺道融,並且已經進入殿堂,成了安子道的重要智囊。

若是印手菩薩釋道安有知,恐怕氣的要從墳墓裡跳出來!

徐佑舒展了袍袖,斜眼道:“你既然連皮囊都不要了,對皮囊之外的風景,恐怕也沒興趣……我等去遊山,你回去睡吧!”

“遊山?我有興趣啊!”

何濡看了下徐佑的臉色,得意道:“曇千說清淨一心,自在般若。遊山可得清淨心,我非去不可!”

名僧曇千在此時的地位啊,類似於後世那些掌握話語權的公知,任何一句話都可以傳世,成為人人引用的名言。

徐佑大笑:“你啊,是非好歹,百般情由,皆在你口舌之間!”

明玉山中果然如同傳聞所言,奇花異草,青巒疊嶂,無一處不是怡人心扉的絕美去處。徐佑一行也無目的地,隨心所欲,沿著小道慢慢行進,時而上,時而下,時而回轉,時而蜿蜒,山中妙處,一覽無余。

履霜由左彣用布捆了胡床,背負在身後。她體輕如燕,並不成為累贅,又在吳地長大,認識許多此地獨有的動植物,解說起來,不遜那些博學多識的才子分毫。而且吳儂軟語,清音繞耳,更是一種獨特的享受。

行到山中西側,突然聽到震耳欲聾的水聲,秋分好奇,當先往前行去,轉過了一處拐角,猛的大叫起來。

徐佑等怕她有失,忙趕過去,見秋分正指著前方,回頭驚喜喊道:“小郎,快看,這有飛瀑!”

徐佑停住腳,望著遠處那一抹宛若銀河傾瀉的巨大白練,眼前頓時一亮。

聲如奔雷,激昂澎湃,湍急翻騰,珠璣四濺!

怪不得百畫剛進山時就邀請自己來觀賞這裡的瀑布,當真壯觀的讓人怎舌!

“沒想到山裡還有這樣的所在。”

何濡興致大濃,對秋分道:“有沒有膽子到崖邊看看?”

秋分興奮的剛要點頭,卻又扭身看向徐佑。徐佑笑道:“去吧,不過要當心點。”然後以目示意何濡,意思是讓秋分照看他一點,別失足掉到了山崖下。

不管多麽的驚才絕豔,何濡畢竟是普通人!

何濡先行,撩起衣角走到崖邊,探著頭往下一看,竟有百余丈高。下面碧水清潭,深不見底,給人莫名的一種壓迫感。

秋分來到他的身邊,被滿天彌漫的水氣一衝,饒是她習得了白虎勁,仍然都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再看何濡,卻一臉淡然,仿若無事。

秋分心裡奇怪,卻沒有多說什麽,學著他的樣子往下看了看,突然一陣頭暈目眩,啊的一聲,急忙後退了兩步。

何濡回頭,溫和的笑了笑,道:“別怕!”

秋分受他的笑容感染,心裡平靜下來,道:“何郎君,你不怕嗎?”

“山再高也是死物,有什麽好怕的。”何濡輕聲道:“只要身後沒人推你,站在崖邊,其實是安全的!”

秋分似懂非懂,大著膽子想要再看一眼,腳下卻跟黏住了一樣,無論如何挪不動分毫。

身後傳來徐佑的笑聲,秋分俏臉微紅,道:“婢子沒用,膽子太小……”

“不是沒用,而是你恐高……呃,恐高就是恐懼高處,這是與生俱來的本能,與膽大膽小無關。”

徐佑走上前,跟何濡並肩而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指著絕崖瀑布,笑道:“北方可有如此氣勢雄渾的美景?”

“井蛙不可語於海!”

何濡嘲諷道:“不說山水之景,單說永寧寺,光寺中九層浮屠一所,就高九十余丈,去京師百裡,依然可見,那才真正的壯麗無匹,歎為觀止……”

“啊?高九十丈?那不要到天上去了?”

聽到秋分的驚詫,後腳跟來的履霜讓左彣放她下來,接道:“佛家求無上妙法,自然要高過芸芸眾生,離天越近,可是越好呢!”

何濡的目光在履霜臉蛋上打了個轉,突然道:“女郎可讀過佛經?”

履霜身體不便,隻好略略躬身,作為禮數,道:“不敢,只是粗翻過幾次。”

何濡再次凝視她片刻,回頭再次打量著瀑布,道:“可惜,你倒是有幾分慧根……”

履霜不明所以,水汪汪的大眼睛瞧向徐佑。徐佑對她微微搖頭,剛要說話,左彣卻不知何時走到了另一邊的懸崖邊上,神色凝重,道:“郎君,你來看這裡!”

徐佑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麽,走過去順著他的手往下看,眼光猛然一聚。

在他們站立的瀑布這一側,沿著崖壁布滿了厚厚的青苔,可在一些凸起的岩石上,卻十分的光滑,似乎被什麽東西經常走過一樣。

可山崖絕壁垂直一線,又常年水氣侵擾,光滑的如同一面銅鏡,根本不可能有動物能夠攀岩上下。

徐佑和左彣面面相覷,心中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何濡同樣神色凝重,道:“風虎,以你的身手, 能不能在這絕壁上走個來回?”

左彣搖搖頭道:“要是地方再大些,能夠回氣休息,且不能如此滑潤,尚可以試試看。但在這裡,我一分的把握都沒有。不,是絕對沒有可能!”

正在這時,瀑布後突然閃過一道人影,迅捷的在身後留下了一個個類似殘影的虛幻,然後一躍而起落在最下面一處光滑的岩石上,足尖一點,不聽吐氣開聲,閑庭信步般躍到另一處岩石上,如此反覆,縱身直搖而上。

轉眸之中,他已經輾轉騰挪,高升三十余丈,身手高明的可怕。徐佑不知是敵是友,並且此人行跡當真奇怪,當機立斷,道:“後退!”

左彣擋在最前,秋分單手摟住履霜的纖腰,輕松的抱在懷裡,跟著徐佑、何濡往內裡退去。還沒等走開十余步,那人已經翻身上崖,負手立定。

徐佑等人知道無法及時脫身,也都站在原地不動。不過左彣手中劍微微提起,做好了防禦的姿態。

那人一頭白發,應該六十歲許,可面色卻紅潤的很,如同年輕人一般,身上的衣著做工精致,十分華貴,以徐佑以前的身份地位,恐怕也很少有這樣奢侈的衣物。

他的雙眸精光內斂,平靜中透著深邃,打量著徐佑等人,道:“今日的午膳,是由你們送來的?以前那個專責此事的賤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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