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山橫跨東西,其麓險絕,幾疑無路,有銀沙十裡,鳥道盤折,上與天齊。左右為都旁嶺和萌竺嶺,後方是奔流的瀟水,兩嶺之間是廣闊的瀟湘谷地,也是進入紫陽山唯一的道路。
張槐道:“據這一年多來的查探,山前應該有固定的明哨五處,暗哨的位置每天都有變化,數量不一,有時多有時少,也可能是探子沒有發現。我大軍進入谷地,依賴大雪能暫時隱匿形跡,可要是接近三裡,恐怕會被哨位發現。”
其實發現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出征之前消息沒有泄露,當大軍成功抵達紫陽山,搗毀六天已成定局。
問題在於,紫陽山太大,若是瞧見形勢不妙,六天的首腦提前逃跑,不能克竟全功,未免遺憾。
“不急,等!”
這時消失了半天的清明突然出現,交給徐佑一張圖紙,攤開來看,正是紫陽山的山勢巡防圖,圖中詳細的標明了今夜的明哨位和暗哨位,其中兩個暗哨的位置隱蔽之極,若非提前知曉,定然會錯過去。
除了哨位,還有登山的三條途徑,後山可以用來撤退的幾個重要關口、渡口,以及具體的兵力配置和巡夜口令。
因為這張山勢圖,紫陽山再沒有任何秘密!
張槐十分震驚,秘府神通廣大,爪牙無數,上至王公,下至黎庶,都在秘府的掌控之中,當然可以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往酆都山安插奸細,這他能夠理解,但是看這張山勢圖,分明是少數高層才能知曉的內幕,難道說六天裡有什麽重要人物是徐佑的棋子?
“景逸,進攻紫陽山由你全權指揮,我的近衛都也交給你統領,他們擅長山地作戰,可用來前鋒開道,無往不利。”
徐佑的近衛全是從各軍挑選出來的精銳裡的精銳,不僅身手厲害,紀律性強,而且經過屍山血海的侵染,單兵作戰能力為各軍翹楚,協同作戰能力更是天花板,五百人足可頂五千雄兵。
“大將軍,你……”
“我和寧真人等先行一步,幫你清除沿途的哨位,再潛入天宮內部,擇機殺掉幾個天主,放幾把火,咱們裡應外合,破山更易!”
這是典型的斬首行動,和六天交手,更類似於江湖紛爭,而不是兩軍對壘,按部就班可以勝,但人家要跑,也攔不住。
“不行!”
張槐斷然拒絕,道:“大將軍萬金之軀,坐鎮指揮即可,豈能以身犯險?六天只不過疥癩之患,今夜殺不盡,還有明日,明日殺不盡,還有以後,並不值得大將軍這樣拚命!”
他是真心實意,若徐佑在這出點差錯,皇帝和張氏怪罪下了,如何擔待得起?
“當年白賊之亂,都明玉被孫冠分屍,多達數千名六天的教眾不分老幼,拖家帶口,喊著‘六天治興,三教道行’的口號慷慨入水赴死,那個慘烈的場面,十年過去,依然印在我的腦海裡。”
徐佑的語氣冰冷的可怕,道:“景逸,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六天能從東漢末年苟延殘喘至今,是因為他們有著瘋子一樣的信念,只要殘余火種,十年後、五十年後、甚至百余年後,照樣還會發展壯大,肆虐地方,禍國殃民。今夜,我們在和六天的鬥爭中首次佔據了主動和先機,更要不惜一切代價,摧毀六天的筋骨和血肉,絕不能放走一人!”
張槐很少從徐佑身上感覺到如此濃鬱的殺機,竟一時說不出話來。侯莫鴉明見狀,笑道:“衛將軍不是武道中人,不知小宗師的手段,此次追隨大將軍的小宗師足有十人之眾,別說六天的酆都山,就是孫冠的鶴鳴山也來去自如,你且安心,我們定能保大將軍不傷一根毫毛。”
若僅以武力對比,徐佑和朱信是二品,大宗師之下,再無敵手,袁青杞和侯莫鴉明是三品,清明、方斯年和竺無塵是四品,沙三青、白易還有另兩人都是五品,完全碾壓六天。
然而紫陽山是六天經營多年的巢穴,個中情形不甚明朗,貿然進入,危險成倍數的放大,張槐還要勸說,“就這麽定了,服從命令!”徐佑丟下一句話,身影攸忽消失在大雪裡,袁青杞等人也緊跟著去了,張槐默然片刻,猛的轉身,道:“魯緯,你率一千人繞到後山,封鎖所有關口,如有逃跑的逆賊,迫使其投降,拒不投降者,殺無赦!”
“諾!”
“王延昌,你率兩百弓弩手和三百刀盾兵守在前山,如有漏網之魚,能抓則抓,不能抓全都射殺!”
“諾!”
張槐拔出寶劍,指著山勢巡防圖,道:“等山中起火,近衛都為前鋒,緣石階而上,迅速佔領盤龍坡、柏樹坪和清水橋,尤其清水橋是深入紫陽山腹地的必經之路,若此橋被斷,我們只能繞行山澗再尋路上山,不僅貽誤戰機,而且置大將軍於險境。所以,貴部必須確保清水橋在手,以方便我後續主力一千五百人安全通過清水橋……”
徐佑的近衛軍已擴充到五千人,由蒼處負責統領,下設十都,每都五百人,這次率領近衛都的都候是周虎,名不如其人,他身材瘦小,臉頰無肉,唯雙目精光四溢,淺淺的刀痕從眉角開到耳後,昭示著某次死裡逃生的過往。
周虎擲地有聲,道:“近衛都在,清水橋在!近衛都不在,清水橋依然在!”
“好!”
張槐能感受到周虎身上純粹的軍人氣息,就像是藏鋒的劍,出鞘必定光芒四射,他又暗暗比較近衛都和平江軍,竟悲哀的發現,若是明刀明槍的叫陣,他帶來的三千人未必是這五百近衛都的對手。
西征之前,平江軍和徐佑麾下差距並不算大,可西征之後,參戰的各軍都得到了急劇的提升,平江軍偏安湘州一隅,已經落下太多。
等剿滅了六天,必須盡快出發征討天師道,軍隊是戰場上打出來的,靠練,練的出精兵,練不出能打勝仗的精兵。
明哨一。
五個人抱著刀,卷縮在木屋裡,一人抱怨道:“大過年的,守著耗子不拉屎的前山,別人喝酒吃肉賭錢玩女 人,就咱哥幾個倒霉……”
“呸,倒霉個姥姥!還不是頭得罪了明武天宮的六夫人,這故意折騰咱們呢!”
“就是!輪值輪到,那沒話說,可明明該戌隊了,憑什麽讓咱亥隊來蹲?”
隊主心裡也不爽快,每人踢了一腳,罵道:“就你們牢騷多,負責前山哨位的天乾地支共二十二隊,每輪需要八隊到十二隊,兩天輪值一次,今夜輪到咱們,明夜不就能休息了?爭爭爭,爭個屁!”
罵罵咧咧的時候,最早抱怨的那人突然睜大了眼睛,隊主還沒反應過來,喉嚨一痛,鮮血噴射出不規則的弧線,他捂著脖子倒地的時候,似乎看到一個猶如鬼魅的身影,頃刻間殺死了另外四個弟兄,然後又突然消失不見。
就像清明突然出現那樣。
得!
再不能偷看六夫人洗澡了——這是戌隊隊主最後的念頭。
明哨二。
甲隊是各哨位最負責的隊伍,哪怕是除夕夜,五人也都眼睛不眨的通過木屋的瞭望孔盯著山路那頭的動靜。
嗤!
仿佛毒蛇吐信的聲音,木門無聲破碎,一根明顯是臨時折斷削尖的竹子刺入了甲隊隊主的心臟,旁邊那人機靈的想要吹響警報,竹子張眼睛似的離開隊主,嗖的從他的口中穿過,然後飛蛇亂舞,打爛了另兩人的腦袋。
最後活著那人嚇尿褲子,雙腿發軟,想要開口求饒,竹子再次擊穿了他的心臟!
沙三青出手,快、準、狠!
接著是明哨三、明哨四和明哨五……
……
暗哨一和暗哨二隻隔了二十米。
一人藏在六七丈高的巨大樹木上,一人藏在狹小的山洞裡,互相之間可以看到,山洞裡的人負責東面拐彎處的視野,巨木上的人負責西面的視野,誰若出事,另一人立刻就能發現。
雪愈發的大了。
飄逸的身影如穿雲雀般橫掠過層層疊疊的密林,呼嘯的風聲掩蓋了白易的行跡,他就像隨風而起的浮萍,渾沒有半點的分量,每當需要換氣的時候, 足尖輕點樹葉,然後又可以飛速的前行。
入了五品山門,白易的輕功冠絕天下,無人可及。
接近巨木,白易雙手抓住樹乾,輕盈的連樹乾上的雪都沒震落分毫,如履平地般來到最高處的樹冠,暗哨一還在聚精會神的盯著前方,根本沒注意到身後來了不速之客。
舉手成刀,砍在脖頸,凝聚成點的真氣瞬間爆發,切斷了所有的生機,可是人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動,怎看上去,像是被凍僵了一樣。
然後從樹冠如離弦的箭,俯衝飛向山洞,迎著暗哨二驚詫的眼神,弩箭發出,透過頭頂百會穴,把他死死的釘在了地上。
暗哨三,暗哨四各有兩人,全由侯莫鴉明出手,他是三品之尊,用松針作暗器,連面都不用露,直接把這四人射成了刺蝟。
……
清明、侯莫鴉明、白易和沙三青四位小宗師同時出手,乾脆利落的清除了所有威脅,徐佑一行沒有走正常的進山道路,而是繞到東邊的懸崖,借助崖壁上凸起的石頭和生長的灌木攀援而上,到了頂端再走北陰口,用飛爪橫渡鳥墜澗,來到了紫陽山的中腹。
鑽過幾個深邃的山洞,眼前豁然開朗,起伏的六道山脈像是開屏的孔雀羽毛,流泉飛瀑,峰回谷幽,隱約可見六座宮殿藏在茂密的森林裡,高高低低,如同蜿蜒的龍,從山脈盡頭露出精美的飛簷和長長的白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