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貴子 ()”
皇帝病重,沒有立儲,
這是一個帝國天大的危機。
然而,危機之下,對某些心中有野望的人而言,也孕育著天大的機遇。
安休林病重當晚,庾茂悄然進入山陽王府,第二天大早,山陽王安休淵進宮侍奉,衣不解帶,通宵達旦,親自試藥、喂藥,擦身接痰,毫不避諱,不僅滿面戚色,還被黃願兒撞見在角落處暗自垂淚,種種表現,讓安休林心裡大為感動,這日召進寢宮,撫其手背,歎道:“想我們兄弟十三人,除過病死的,大多死於元凶之手,唯有你彼時年幼,尚得保全,此為天數使然。如今太祖這一脈,隻余你我,而我眼看沒幾日好活了。你年十六,平時狂絹了些,但這段時日我看你心地良善,並非傳言那般的不堪,今後切記要慎開殺戒,宗室的兄弟們縱有錯失,亦多加包容,莫要再重蹈元凶覆轍……”
安休淵痛哭失聲,以額頭不住的觸碰皇帝的手,竟哀傷到不能言語。
又過了兩日,太極殿,西殿。
溫如泉親自診斷後,對外面苦苦守著的徐佑、柳寧、謝希文、陶絳、袁燦、檀孝祖、顧懷明、顧允、袁階、曹擎等人搖了搖頭,道:“少則三五日,多則七八日,諸公要早做準備。”
眾人齊齊看向徐佑,徐佑知道他們的心思,道:“都隨我進去吧。”
殿內藥味彌漫,安休林躺在床上,神色萎靡,行將就木,招手讓徐佑近前,聲音斷斷續續,又微不可聞,道:“誰可統承洪緒,你們議出人選了嗎?”
徐佑道:“正要奏請陛下,皇室現年十四歲以上的男子共有七人,分別是山陽王安休淵、臨賀王安懷彥、南平王安懷昱、始安縣王安懷融、桂陽王安懷宣、東平王安懷雍以及歷陽王安懷況,究竟立誰為儲君,臣等不敢僭越,還望陛下明諭!”
聽著也是淒慘,偌大的皇室,安子道稱帝時殺了一批兄弟侄子,等到安休明這個元凶繼位,更是大殺特殺,同輩兄弟幾乎屠戮殆盡,子侄輩也殺了不少,結果現在人丁凋敝,到了關鍵時候,只有七人夠資格進入候選行列,別說和那些大家世族們比,就是和普通的小康之家比也差之遠矣。
安休林掙扎著坐起,道:“大將軍留下,其他人先退至殿外等候。”
謝希文心有不甘,但又不敢抗旨,看了眼徐佑的背影,躬身緩緩退出西殿。陶絳低聲道:“主上這是何意?就算托孤,也不該斥退我等,獨與大將軍私謀……”
謝希文立於門口,臉色凝重,沒有做聲。可他知道皇帝已經決定了由誰繼位,這是私下裡征求徐佑的意見,想要取得他的全力支持。
皇帝到底會選誰呢?
山陽王是皇帝的親弟弟,可品行不端,實在不足以為人主。其余六人也大多不怎麽成器,如果非得矮矬子裡挑高個,也只有桂陽王安懷宣素有仁孝之名,尚可造就。
不過,安懷宣是安子道弟弟、淮陽王安子昭一脈,論親疏,無法和山陽王安休淵相提並論,未必能夠脫穎而出。
……
“七郎,我決意立山陽王為皇太弟,承繼大統,你意下如何?”
年初送窮的時候,山陽王曾向皇帝告過徐佑的黑狀,說他生活奢靡,後來派人查了查,應該沒受什麽人指使,純粹是這位山陽王聽說徐佑很受金陵女郎們的歡迎,所以心生醋意,背後給他潑髒水。
這專屬於紈絝子弟的幼稚,讓徐佑一笑了之,沒和他一般見識。可要是這樣的紈絝子弟當上皇帝,後果實難預料。
可徐佑沒有猶豫,
道:“我和山陽王從無來往,了解不多,若陛下認為他足以承繼大統,我絕對全力支持!”安休林欣慰道:“兄終弟及,曹魏時已有先例,只要你支持,那我再無後顧之憂……”旋即再次召眾臣入內,命黃願兒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詔書,立山陽王為儲君,同時封徐佑為太尉,晉爵秦公,大將軍、領軍將軍、錄尚書事等職銜照舊。封柳權為司徒,晉爵河東侯,仍兼中書令。封謝希文為尚書令,加侍中,晉爵新吳侯,開府儀同三司。封陶絳為尚書左仆射,晉爵永陽侯。以此四人為顧命,夾輔山陽王。
“……朕本愚笨,於臨川封國逍遙自在,念不到此,因籍時來,遂承大業。風道沾被,升平可期,遘疾彌留,至於大漸。公等奉皇太弟,願如事朕,柔遠能邇,輯和內外,當令皇太弟敦睦親戚,委任賢才,崇尚節儉,弘宜簡恵,則天下之理盡矣……”
“陛下!”
眾人皆流涕而哭。
“哎,死生有命,夫複何言!”
……
回到大將軍府,何濡等心腹已得知宮裡的消息, 魚道真憂慮道:“山陽王為儲君,怕是楚國離大禍不遠了。”
徐佑道:“何出此言?”
“莫非大將軍忘了,征伐關中時,山陽王曾在東市賒買綾羅千余匹,事後拒不認帳,導致東市罷市,百姓們鬧到了尚書省,最後還是皇帝用內庫的錢為他還帳,方平息了罷市。”
“我聽說他也因此被勒令在家閉門讀書,這兩年應該頗有長進……”
“長進?”
魚道真輕笑道:“都是故意做出來給皇帝看的。不過,山陽王確實學聰明了,這些天他日日夜夜侍奉病榻前,朝野稱頌,得為儲君,倒也讓人無話可說。”
何濡笑道:“親疏遠近,世人皆知,皇帝只有這一個親兄弟,再不成器,也總比把江山社稷交給別脈的好。”
他話鋒一轉,若有深意的看了徐佑一眼,道:“至於山陽王是不是昏聵,哈,對我們而言,他越昏聵豈不越好?”
徐佑皺眉道:“不要胡言!主上待我以赤誠,我不能負他,當盡全力輔佐新主……”
何濡微微笑道:“是我失言,七郎莫怪。”心裡卻道,只怕事到臨頭,由不得你了。
第二天午時,安休林駕崩,死前拉著徐舜華的手,道:“有七郎在,定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好生照看著阿滿,待她長大後找個好人家,未必公卿貴族,只要疼她愛她就夠了……舜華,你……是我對不住你……”
說完溘然長逝,徐舜華咬破了唇,心中哀痛不足為外人道,若非記掛著女兒,當真會追隨安休林於地下。
一個時代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