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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第74章 獵鷹
“你跟隨寧祭酒多少年了?”

 白易盤腿坐在地上,扳著手指算了算,道:“八年了!”

 “咦,你多大了?”

 “今年五月初,剛過了十三歲!”

 徐佑忍著翻白眼的衝動,笑道:“那你可長得挺大人相的……”

 白易得意的道:“大家都這麽說,我年紀小,可個高,力氣也大,跟你們看起來差不多。”

 小孩子都想長大,可長大了卻又懷念小時候,古今如一。徐佑隨意的問道:“八年前你才五歲,撒尿和泥玩的年紀,肯定照顧不了自個,莫非和祭酒住在一起嗎?”這是試探,若非白易天真無邪,他也不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問。

 “那倒沒有,祭酒住在鶴鳴山,我住在江州蔡山的道觀裡。”

 “蔡山?可是大蔡神龜的那個蔡山?”

 “正治好厲害,連山裡有大龜都知道!”白易佩服的看了看徐佑,心想這位正治年紀輕輕,能夠被天師和祭酒看重,果然有點真本事,不過轉瞬又滿臉沮喪之色,道:“可憐我養的那隻龜,被老不死的抓去燉了湯!”

 自古蔡山出大龜,《通典》裡說的很清楚,連《左傳》裡寫“問蔡”一事,指的就是“問龜”,那時的人們以龜卜卦,龜越大,卦越靈,所以有大蔡神龜的說法。

 徐佑沒有在意白易的牢騷,歎道:“你小小年紀,住在山中的道觀,想必無聊的緊,身邊連個玩伴都沒有……”

 白易瞪大了眼睛,道:“誰說的?我們一起的孩童有十七人,年紀都差不多,日日夜同玩同住,別提多有趣了!”

 “是嗎,這麽多人?那你來了林屋山,其他人呢?”

 白易首次露出茫然的神情,道:“我也不知道,數月前觀中突起大火,等我醒來,只看到宮一阿姊,其他人到底去了何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佑瞧他如有魔怔,仿佛憶起了什麽可怕的事,頓時對這個藏在蔡山深處的道觀有了幾分興趣,但也知道不能追問過急,故意轉移話題,道:“你剛才真是捉鳥去了?”

 “噓!”白易猛然驚醒,趕緊看了看身後,緊張兮兮的道:“正治,你別這麽大聲,要是讓祭酒聽到,我就慘了!”

 “哦,你害怕祭酒?”

 白易奇道:“還有人不怕祭酒嗎?正治,你怕不怕?”

 徐佑無言以對,苦笑道:“怕,當然怕了!所以我們約好,我不把你捉鳥的事告訴祭酒,你也別把我們剛才聊天的事告訴任何人,好不好?”

 “好好好,說定了,不許賴!”

 白易忙不迭的點頭,還要和徐佑擊掌為誓,徐佑拒絕了,道:“我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白易想想,祭酒好像也從不跟人盟誓,厲害的人應該都這樣,道:“對的,對的,我們說話算數!”

 徐佑笑著稱是,心裡卻在盤算,袁青杞和他差不多同歲,如果說八年前就開始暗地裡豢養家奴,培育腹心,以圖將來,那這個女郎的志向實在不可估量!

 她到底想要做什麽?

 成為下一任天師?

 有可能嗎?

 孫冠再怎麽心疼這個小徒弟,也要考慮其他七位大祭酒的想法,再加上年紀和性別的阻礙,袁青杞想成為天師無疑比真正的登天還難。

 抵達林屋山的首日,徐佑在西院枯坐了整天,哪裡也沒有去,偶爾和白易聊聊天,其他時間都在閉目養神。白易托著腮,猴子屁股坐不住,可宮一吩咐,讓他形影不離跟著徐佑,卻也不敢違命出去玩耍,只能眼巴巴的瞅著,盼望著徐佑能帶他出去捉鳥玩樂,可直到天黑入睡,也沒能如願。

 “祭酒,白易天性純樸,不知人心險惡,讓他去盯著林通,恐怕不是其對手……”

 袁青杞褪去裙裝,解開發髻,隻穿著貼身的白襪,側躺在床榻上翻看著那本《老子化胡經》,如瀑的青絲垂在床頭,修長如玉的雙腿微微蜷縮著,露在外面的腳趾晶瑩剔透,如同冰雪之上點染了一層楓葉的紅暈,從猶若削成的肩頭慢慢往下,在紗衣包裹著的胸前隆起微妙誘人的弧度,然後自腰腹間猛然收緊,勾勒出臀部近乎完美的渾圓。

 天地萬物,似乎都比不過這一屋清麗!

 她合上了經書,舒服的伸了個懶腰,細若管弦的輕吟從喉嚨深處發出,在靜室中纏綿回蕩,可以讓神佛動心,道:“讓白易跟著他,表明我們並無防范之心,豈有人蠢到讓不諳世事的孩童去作耳目的?林通是聰明人,自然會明白我們的用意。”

 袁青杞掀開薄被,蓋住完美無瑕的嬌軀,緩緩閉上雙眸,道:“還有一點,記住了,林通,不是我們的對手!”

 宮一低聲道:“知道了,祭酒歇息吧!”說完輕手輕腳的吹熄了燈,躬身後退數步,再轉身離去。

 幾聲淒厲的鷹唳刺破了夜晚的寧靜,徐佑從睡夢中猛的坐起,側耳凝神去聽,卻只有風吹過樹梢的吱呀聲飄來飄去。

 他披衣下床,踱步到窗口,雙手推開窗戶,清涼的山風撲面而來,睡意頓時消去大半。西院在幽虛觀的最裡進,挨著仙人峰的懸崖而造,徐佑住的這間臥室推開窗就可以看到山澗裡翻騰的雲海,只是今晚明月高懸,光華如水,不僅驅盡了夜色,竟連那終年聚攏不散的雲霧也因之變得澄淨了不少。

 正在這時,一隻成年赤腹鷹振翅從雲海裡扶搖而起,盤旋幾下,發出高亢的嘶鳴,似乎在說有危險在接近,繼而又飛高數丈,做勢俯衝,向不遠處的密林裡投去。

 徐佑覺得好奇,赤腹鷹雖然體型較小,可在林屋山應該沒有天敵,並且晚上除了個別鷹類具備視力,幾乎不見赤腹鷹出來活動,它遇到了什麽才這麽驚慌?

 突然,一道快得幾乎看不見的人影從樹蔭裡竄了出來,踩著懸崖邊的蒼松,起伏騰挪猶如平地,轉瞬十余丈,身子猛的停住,腳下暗勁將碗口粗的松枝壓成了弓形,然後借力反彈,衝天而起。

 明月之下,一人一鷹,一上一下,仿佛兩支離弦的箭,決絕又無情的衝撞而去。

 徐佑看的目眩神迷,平生僅見,輕功最好的兩個人,清明勝在詭譎莫測,飄忽不定,鬼氣森森,而這個人卻翩若驚鴻,舉重若輕,自帶出塵之意。

 “好畜生!”

 眼看要撞到一起,赤腹鷹振翅回旋,劃過優美的曲線,竟堪堪躲過了那人,即將沒入密匝的樹林裡。

 嗖,嗖,嗖!

 三粒石子成品字型打在赤腹鷹的翅膀上,哀嚎聲中掉落了下去,那人放聲大笑,身子如陀螺般旋轉下墜,跟著入了樹林。過了片刻,手中提著赤腹鷹,志得意滿的走了出來,徐佑借著月光,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錯愕的道:“白易!”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捉鳥……

 徐佑搖搖頭,十三歲的少年,長的人如此高馬大,卻能將輕身功夫練到這等地步,實在匪夷所思!

 不過天地廣闊,孕育了多少英傑,又逢亂世,自然英雄輩出,想他十三歲的時候,也已經名動江左,白虎九勁赫赫威名,瞧在別人眼裡,豈不也是個妖孽?

 徐佑關上了窗,上床後又沉沉睡去。

 身在虎穴,此心仍安,

 這是智者的境界!

 “正治,正治,快醒醒,要開壇授籙了,我們早點去,好佔個位置!”

 白易撞開了房門,如龍卷風般刮了進來,徐佑早就收拾完畢,安坐胡床上吐納調戲,抬頭笑道:“你昨晚熬夜去捉鳥,一大早的還有力氣來鬧我?”

 “啊?”

 白易還不知道昨晚的事被徐佑逮了個正著,頓時嚇得傻掉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撲通跪地,哀求道:“千萬別告訴……”

 “別告訴祭酒嘛,我知道,不過也要看你表現,你要是聽話,我就守口如瓶!”

 “聽話,聽話,保證聽話!”

 “那今日你就好好待在西院,哪裡都不能去!”

 “啊?”白易徹底傻眼,跳了起來,道:“不行!”

 “不行?好,那我就去告訴祭酒!”

 “你,你說話不算數!”

 “哦?”徐佑緩緩站起,走到白易跟前,道:“我幾時說話不算數?”

 “我……我……”

 瞬間,仿佛有高山迎面壓過來,白易心口狂跳,竟不敢對視徐佑的眼睛,低垂著頭,眼光瞄著腳尖,小聲道:“昨天我們擊掌盟誓……”

 “你也說了,那是昨天的事!”徐佑和白易擦肩而過,往門外走去,淡淡的道:“我應下的是白日,你到夜間又犯錯,可怪不得任何人!”

 吱呀,門開門合,白易懊惱的跺了跺腳,可終究沒敢離開西院半步。

 他其實並不十分畏懼袁青杞, 而是怕她看到自己頑皮時那微蹙的眉頭和輕輕歎息,讓他覺得哪怕死一萬次,也彌補不了祭酒刹那的傷懷和失望。

 當初在蔡山觀,和他一起的十七個人,過了兩三年後就立了該立的規矩,或修劍法,或修刀意,或修道術,讀五經,通六典,知進退,小小年紀,便一個個練就了常人不及的心性和城府,開始逐漸派出去歷練做事,慢慢的都能獨當一面。

 唯有白易,袁青杞親自發了話,由得他的性子肆意而為,只要每日三個時辰練習那本秘籍裡的武功,其他一概不問,一概不管,絕不束縛他的性命之情,這樣才用八年的時間保住了他的純粹,也練就了他過人的武功修為。

 白易心裡,袁青杞亦師亦姊,亦主亦君,他這一生,拚卻性命不要,也不會讓她受到任何人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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