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上寫的明明白白,取安休若的人頭,給檀孝祖人臣可以享有的全部榮耀。安休若一邊流淚,一邊拿起詔書,道:“我和將軍相識以來,言聽計從,如師如兄,今形勢若此,甘願以頭顱換得將軍富貴。只是老母尚在,容我訣別……”
安休若的母妃叫尤媛,年老色衰不再受安子道寵愛,又被楊妃排擠,所以隨兒子就藩荊州,一來十余載,再沒見過聖面,也沒回過金陵,和安休若相依為命,感情極其深厚。
檀孝祖憤然扔了劍,道:“殿下以為我是何人?賣主求榮之輩?孝祖受先帝隆恩,豈會為亂臣賊子所用?今日自當輔順討逆,殿下何必多疑?”
他不是傻子,獨身持劍入內,而不是帶兵包圍王府,只是為了表明和金陵勢不兩立的態度。安休若如此淡定,背後帷帳之內,必定有小宗師伺伏其中,個人武力對他根本沒有威脅,所以惺惺作態,不過是故意示弱來試探人心而已。
安休若感動萬分,離開座椅走到旁邊撿起寶劍,親自送還入鞘,道:“將軍忠義!我誤會將軍了!”
檀孝祖見好就收,屈膝跪倒,懇聲道:“殿下,安休明弑父篡位,不得人心,只要殿下舉義,大事可成……”
安休若面露憂色,只是扶起檀孝祖,沒有開口。顏婉走了進來,道:“中軍數十萬精銳,沈度人稱軍神,蕭玉樹戰功赫赫,不是將軍一張利口就能擊敗的。何況安休明又佔據天府,急切難攻,依我之見,還需從長計議。”
檀孝祖厲聲道:“黃口小兒,曉得什麽軍務?沈度垂垂老矣,蕭玉樹區區婦人,何足道哉?然三軍未動,你卻來阻擾軍心,請殿下斬其首,曉諭上下,以振作士氣!”
安休若見檀孝祖動怒,忙對顏婉斥責道:“如何對檀將軍這般無禮?還不快快致歉?”
顏婉抿著嘴,冷冷道:“府中議事,各抒己見,略有違背,就以性命要挾,敢問檀將軍,這是殿下的都督府,還是你的都督府?”
檀孝祖大笑,笑聲透著不屑,道:“你們這些酸腐文人,果真黑心,口舌堪比刀劍,只不過一個個惜命怕死,實在可笑之極。中軍難敵,蕭沈善戰,就可以坐視逆賊高居太極殿,南面稱尊?殊不知百年之後,壞殿下名聲者,正是此輩!斬你的首級,不是因為你我意見項背,而是因為你誤導殿下,乃楚國的罪人!”
大帽子人人會扣,可扣得巧妙是門學問,檀孝祖能從底層混到今日,絕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麽的粗鄙不文,心思深沉,遠比從未遇過挫折的顏婉厲害。
見兩人舌辯滔滔,各有各的道理,安休若猶疑不定,過了好一會才道:“先別爭執,讓我好好想想。大兄既然要我的性命,真要無可辯解,由他取了就是。總不能同室操戈,讓旁人看了笑話!”
“殿下!”
檀孝祖還要勸說,安休若揮揮手,道:“孝祖,你也回去,且不要匆匆決斷,大兄如此看重你,投靠他未必不是好事。”
檀孝祖額頭觸地,道:“我對殿下的忠心可昭日月,若殿下甘心束手,我願解甲歸田,從此不問世事。”
“何至於此?”
和熙的光線透過菱紋格子的窗戶灑進屋內,安休若半邊身子沐浴在光線當中,另外半邊隱藏在黑暗裡,看不清眼眸裡的神色,更難以得知他心裡真正的想法,道:“下去吧!”
是夜,柴房裡兩人正在密議,被左丘守白稱為八夫人的女子依舊看不見樣貌,低聲道:“今日檀孝祖來見殿下,將你給他的密詔交出,讓殿下舉義起兵,無奈顏婉從中阻梗,殿下沒有同意,還說願意一死成全兄弟之情。”
左丘守白輕笑道:“江夏王豈是肯束手就擒的人?他現在之所以猶豫,是忌憚中軍和沈度,若起兵戰敗,想偏安一隅也不可得,還不如趁著手裡還有籌碼,和主上好好談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他的笑容裡充滿了嘲諷,道:“兩全其美?若安氏一門兄友弟恭,我們六天何時才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天地間?”
“所以你偽造密詔,故意給檀孝祖讓他轉呈殿下,以打草驚蛇之計,徹底斷了他想與金陵和談的想法?”
“密詔並不是偽造,確實是主上的意思。不過,主上讓我便宜行事,若覺得檀孝祖可以收買,再把密詔給他。你告訴我的,檀孝祖絕不可能背叛江夏王,我卻仍舊給了他密詔,自然是想在背後推江夏王一把。不料這位鎮戍荊州多年的馬上將軍竟然如此寡斷,刀斧加身,還沒勇氣奮力一搏……安氏,呵,安師愈是龍,安子道是虎,接下來這群全是鼠輩!”
八夫人沉默不語,她接到五天主的命令,全權配合左丘守白行事,司宛天宮裡刑罰分明,雖然她並不受水官統屬,可任務期間,一旦明確職責,必須無條件的服從,哪怕讓她獻出生命,也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只是此刻,她感覺到左丘守白的瘋狂和毀滅,他對安氏的痛恨已經到了難以控制的地步,很可能會在衝動之下做出影響大局的昏招——就像這次十分突兀的把密詔交給檀孝祖,要是今天安休若得知安休明收買自己的部下,而他的性命也會受到嚴重的威脅,立刻決定起兵造反,包括左丘守白在內的使者團,估計會成為祭旗用的第一波祭品。
是,這樣是完成了天主交代的任務,可事情還沒到魚死網破的時候,只要因勢利導,同樣可以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完成任務。
六天的信徒不怕死,可無謂的犧牲也沒必要,對他們來說,留待有用之身,比盲目赴死對大道更有利。
要不要把這個情況上報?
八夫人陷入兩難的境地。
檀府。
徐佑和清明再次如鬼魅般現身,檀孝祖沒有驚訝,說了今天王府裡發生的事,清明皺眉道:“顏婉冥頑不靈,要不要讓他閉嘴?”
讓活人閉嘴的法子只有一種,那就是讓他變成死人,檀孝祖色變道:“不可!”
清明淡淡的道:“將軍無需擔憂,刺殺顏婉只是舉手之勞,事後還可以做局嫁禍給使者團,不會有任何麻煩!”
檀孝祖苦笑道:“我倒不是為他說話,顏婉是殿下心腹,這些年甚為倚重,真死在敵人手裡,也無話可說。可若是因為政見不合,就貿然殺之,恐怕此例一開,永無寧日!”
婦人之仁!
清明刺客出身,對暗殺這種事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內鬥無非是剝奪權柄和剝奪性命,對參與這種遊戲的人來說,剝奪了權柄,其實和剝奪了性命並沒有多少區別。
看看郭勉,若是沒有翻身之日,他的生命,從被顏婉逐出王府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
兩人同時看向徐佑,等著他拿主意,徐佑沉聲道:“殺之可惜,顏婉有幹才,日後起兵還有仰仗的地方,再者檀將軍所言極是,政爭絕不可開暗殺的口子,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他頓了頓,笑道:“顏婉畢竟不是江夏王,只要能夠說服江夏王,顏婉再怎麽阻撓也是枉然。”
第二日大早,徐佑和安玉儀會合,冒充她的隨從直入王府後宅見到了江夏王的母親尤媛。尤妃不到四十歲,容貌身材保養的宛若二十多歲的女郎,姿色不算絕美,可也稱得上綽約,只是在后宮這種地方,小妖精太多,競爭不過只能失寵。安子道還不算絕情,允許她隨江夏王就藩,這些年在荊州安享榮華,其實比起宮裡的妃子們要幸福多了。
“你就是徐佑?”
徐佑還未答話,尤媛回憶道:“是啦,跟你母親長得很像,那是上元節的時候,她進宮請安,我還拉著她說了好一會話……”
人老容易憶當年,徐佑立刻順著杆爬,眼眶泛紅,道:“我幼時也聽母親提起娘娘,言語裡多有敬慕之意。今日得見,感沐慈恩,卻忍不住又想起母親,尊前失儀,萬萬死罪!”
“你是有孝心的,哪裡有罪?”尤媛搖搖頭道:“徐氏一門的慘事,我婦道人家,說不出對錯,不過既然都過去了,別放在心上,好生活著,比什麽都強!”
又閑話了了兩句,尤媛對徐佑觀感甚好,關心的問道:“玉儀說你想見觀兒?到底什麽要緊事?”
安休若的小字觀兒,徐佑也是初次聽說,道:“我為救殿下性命而來!”
“啊?”
尤媛大驚, 竟走到近前,握著徐佑的手腕,道:“有人要殺觀兒嗎?”
聞著對襟織金條文襦裙裡傳來的幽香,徐佑心如止水,雙目凝視著尤媛,道:“安休明遣使來江陵求和,不過是緩兵之計。私下裡卻派使者持密詔收買檀孝祖等都督府掌兵的將軍們,說是殺了江夏王,可得富貴。幸好檀將軍忠義,昨日將密詔呈給江夏王,願領兵討逆。誰知顏婉貪生怕死,甚至可能被使者收買,竟極力勸阻江夏王,要他投降歸順。娘娘,現在殿下手裡有兵,反抗未必是死,可要聽顏婉的,歸順之後,交出兵權,成了待宰羔羊,如何保得住性命?”
顏婉想要和金陵達成妥協,兵權是不可能交的,徐佑只是在尤媛面前給他點點眼藥,不說的嚴重點,怎麽
“這……這……”
徐佑的目光和神色透著強大的說服力,尤媛本就不是深宮那些手段通天的厲害妃嬪,要不然要不會黯然離宮,這時聽徐佑言之鑿鑿,頓時亂了心思,道:“好好,我這就帶你去見觀兒,由你勸他,且不可信那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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