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舒信送走了張曉亮又回到了客廳,沙發上坐著三個男子也是他第一次見,他們自稱是慕名前來拜訪。為首的男子戴著眼鏡,遞上來的名片上寫的名頭是長風集團的法律顧問,兩邊作陪的男人五大三粗,雖然穿得很正式,可總給人一種故作斯文的感覺。
張舒信到現在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他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副總,本身的專業是土木工程,更多的是負責設計這塊,今天突然有同行到訪,他實在不知道對方有什麽目的。
那個法律顧問自始至終沒說正事,而是像背履歷一樣把張舒信這麽多年來從業經歷背了一遍,不停地恭維他。
張舒信謙遜地擺擺手:“王律師,客氣話就不說了,你們光臨寒舍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王律師暗笑了一聲,能做到長風集團首席法律顧問,他自然是個人精,談話到這會他已經看出這個張舒信十足就是個書呆子,要是聰明人這時候早該猜到他們的來意了,他索性攤牌道:“市政府要遷往近郊,原來政府大樓的拆除工作已經在開展了,騰出來的這片地下個月就要開始競標了,貴公司想來準備得也很充分了吧?”
張舒信頓時警覺起來,為了帶動近郊地區的發展,市政府決定把辦公大樓遷到那裡。舊大樓空出來的地方頓時就成了所有地產公司眼中的肥肉,要知道,那種舊式政府機關光是一個院子就佔地遼闊,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拿到這塊地皮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這件事早在剛公布的時候所有房地產公司就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如今終於到了即將刺刀見紅的關鍵時刻。
而這個項目剛立項的時候就是張舒信在一手主持,從理念到預算也都是他親力親為,基於他專業上的成就和業內的影響,很多其他公司也都認為這個工程落在張舒信手上的幾率最大,現在有人忽然在這個時刻提起來,他怎能不敏感?
王律師見他不說話,忽然道:“張總不是本地人吧?”
張舒信道:“不是本地人,是本地女婿——你還是叫我張工吧。”副總只是掛了頭銜,最能讓張舒信引以為傲的還是他總工程師這個身份。
王律師一笑道:“那張工應該多少會對我們長風集團有個了解。”他頓了頓道,“我們顧總可是最這個項目志在必得啊。”
張舒信再迂也知道這幾個人肯定不是來說廢話的,但他還是禮貌地說:“祝你們順利,我好像沒什麽能幫得上忙的。”
“你可以的!”王律師揮揮手,身邊兩個大漢馬上把兩個手提箱擺到了桌子上,裡面全是滿滿的現金。
“張工只要把你的標底給我們,這個就不成敬意了——你放心,這只是訂金,事成之後我們會把大頭匯入你指定的帳戶。”
張舒信站了起來:“你們這是商業間諜行為!是違法的!”
王律師示意他不要激動,微笑道:“張工要是怕不安全,我們可以把錢打到嫂夫人的帳戶裡,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張舒信突然變得無比激動,他怒道:“不許你們這樣侮辱我妻子!”他手指著門口的方向道,“請你們出去!馬上!”
王律師觀察了他片刻,認定對方不是在演戲,於是帶著人走出了門口,然後回過身,不緊不慢道:“我們顧總可是誠意滿滿,張工改主意了的話隨時聯系我。”
張舒信使勁摔上了門,這對他而言已經是很失態的表現了,他看了一眼牆上自己和夫人的合影,氣得渾身發抖。
走在小區裡,王律師身邊的大漢懊惱道:“最近咱遇到的人都怎麽了,一個個的連送錢都沒好臉色。”
王律師不動聲色道:“去查查他家裡還有什麽人——對了,他兒子你們都見過了,看他在哪上學。”
兩個大漢都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
……
在去醫院的路上張念祖又和張曉亮聊了一會,這才驚訝地得知張舒信的妻子剛剛過世,月初才辦了後事。而他是月中才正式被張舒信領養,所以連這個名義上的母親一面也沒見過。眾人也明白了張曉亮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雷婷婷小聲道:“我還是不明白一個中年男人為什麽要領養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張念祖道:“你在懷疑什麽?”
雷婷婷道:“我怕他是三分鍾熱度,或者把曉亮當成小貓小狗,萬一他覺得煩了……”
張念祖對張曉亮道:“你後爸要是對你不好,你隨時給我打電話。”
張曉亮道:“我知道誰對我好。”
到了徐贏東的辦公室,張念祖把張曉亮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徐贏東面無表情地聽完,接著對張曉亮說:“咱們兩家也算世交,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可以來找我。”生死這種事情他見得太多了,這已經是他能表現出的最大善意。
張曉亮先跟他用族人的禮儀打過了招呼,接著道:“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戰士。”
“這個簡單。”徐贏東替他抽了血,道,“有了結果我會通知你。”
雷婷婷怎舌道:“強人族都這麽酷嗎?”
張念祖聳了聳肩,他問徐贏東:“吳豆豆怎麽樣了?”
徐贏東道:“精神狀態不如以前了。”
“我的血液結果報告出來了嗎?”
徐贏東道:“沒有這麽快,我已經加班加點了。”
張念祖道:“如果我的血也不能救吳豆豆,她是不是只能等死?”
徐贏東淡淡道:“血液科的病人有一半都是在等死,在這個科醫生能做的實在有限,無非就是從死神那裡偷時間,可是偷來的時間對患者來說是希望還是絕望就很難說了……你也看開些吧,至少我還在努力。”
李阿三靠在牆上訥訥道:“這麽看來還是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年死比較幸福。”
這時徐贏東的耳朵動了動,他對旁邊的老大夫說:“我去302病房了。”
“哦……”老大夫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胡亂答應了一聲。
徐贏東走了大概兩三分鍾之後忽然有個護士衝進辦公室惶急道:“快——徐大夫呢?302病房1號床的患者又嘔吐了!”
“他……已經過去了。”老大夫發著愣說。
雷婷婷道:“給徐大夫當病人好處是絕不會耽誤了病情,壞處就是不能背後說他壞話。”
張念祖苦笑道:“咱們去看看糖豆吧。”
幾個人到了糖豆的病房外,一眼就能看到她正靠在吳嫂懷裡正在用吸管喝水。小丫頭比前些日子更瘦了,頭髮長出來一點像個假小子,但看那萎靡的樣子確實精神不如以前了。
張念祖推門而入,老吳意外道:“你來了?”他緊接著看到了雷婷婷,馬上跟吳嫂介紹道,“就是這個姑娘,糖豆住院的錢還是她墊的。”
“哦?”吳嫂感激地跟雷婷婷道了謝,很快就似笑非笑地盯著張念祖看。
張念祖隻好局促道:“我女朋友……上次有些特殊情況她走得急……”
吳豆豆頓時叫道:“張念祖你居然真的找女朋友了?”
張念祖瞪眼道:“什麽叫真的?你這丫頭怎麽用詞透著這麽陰險?”
吳豆豆道:“你以前一直不找對象,我還以為你在等我長大嘛。”
“咳咳咳——”滿屋子的大人都差點背過氣去,吳嫂氣急敗壞道:“你怎麽什麽玩笑都開?”
雷婷婷哈哈笑道:“沒想到在這還遇到一個小情敵。”
吳豆豆也笑了:“姐姐你別忘心裡去,我是說著玩的。”這時她忽然看見了張念祖身後的張曉亮,急忙下意識地坐了起來,當著一群大人無所謂,在同齡人面前她可不想丟了面子。
雷婷婷本來還想跟她開幾句玩笑,見她眼神跑偏了,於是介紹道:“這是張曉亮,你念祖哥的……朋友,跟你同歲。”
“哦。”吳豆豆馬上恢復了矜持,問張曉亮,“你在哪上學啊?”
張曉亮道:“我剛轉到市一小。”
“呀,那不是跟我一個學校,你上幾年級?”
“三年級。”
“幾班?”
“一班。”
“班主任是?”
“劉老師。”
“我暈!”吳豆豆叫道,“這居然是我同班同學!”
張曉亮道:“只是還沒見過面而已。”
大人們也是嗟呀不已,想不到還有這麽巧的事,從時間上算,可不是吳豆豆剛住院張曉亮就轉去她班上了麽。
吳豆豆道:“你學習怎麽樣?”
張曉亮道:“每次考試基本都維持在85分左右吧。”
吳豆豆拍了拍他肩膀道:“那你還得努力呀。”
大人們都笑了起來。
張曉亮道:“前幾天的測驗王小軍考了雙99,班裡排第一。”
吳豆豆撇嘴道:“王小軍平時就嘚嘚瑟瑟的,有我在他只能當萬年老二,現在終於讓他得意了。”說到這她感慨道,“這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啊。”
張曉亮撓頭道:“其實大部分題我都會,就是有得分盲點,水管子給水池放水這種題我永遠做不對,語文的話,看圖寫作文老師總說我只寫了半段。”
“你得審題嘛,像這種題其實就是讓你想想這學期學了哪個公式然後往上套,看圖寫作文你最後一定得總結出點道理來才算完成,實在不知道怎麽辦就寫假大空的話——小孩摘草莓摔了一跤你可不能說他是因為饞,得說他辛勤勞動先苦後甜學會了面對困境啥的。”
張曉亮眼前仿佛打開了新世界,驚歎道:“原來是這樣!”一乾大人們也跟著瞠目結舌:這小丫頭片子解套路的手法簡直就是大師級的啊!
吳豆豆道:“你有空就多來看看我,我把我的終極秘技都傳授給你,下次考試你把王小軍斬於馬下。”
張曉亮搖頭道:“我不成,還是你回去收拾他。”
吳豆豆歎了口道:“我……怕是回不去了。”
張曉亮也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可以的。”
吳豆豆道:“咱都這麽熟了,安慰人的話就不要說了。”
眾人:“……”
張曉亮認真道:“人生路這麽長,誰還不遇到點小病小災磕磕絆絆,你加把勁兒,我等著你回來。”
吳豆豆愣了愣,最終點頭道:“好,那就說定了。”
雷婷婷不知為什麽眼角濕潤了,她低笑著對張念祖說:“還是年輕人在一起有共同語言。”
張念祖卻幽幽道:“我就想知道老吳要是有把日本刀,會不會像你爸砍我一樣砍死這個姓張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