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氣氛變得沉默了起來,中年男人吃不準面前男人的底細,所以只能試探性的問道,“你是誰?”
“我叫加裡安,救你命的人。”
加裡安靠著桌子,打量著面前的男人,平靜的說道,“如果我不出手,你當時可能已經涼了。別擔心,雖然醫生只是一個獸醫,但是他的醫術你還是可以放心的,至少沒有讓你缺胳膊少腿。”
中年男人看著眼前陌生的年輕人,遲疑了片刻,最終開口說道,“我叫戴維斯。”
加裡安偏轉過頭,饒有趣味的打量著他,後臀靠著桌子搖頭說道,“不,你不叫戴維斯,之前我不敢確定,不過憑著腦海中的記憶……”
他的食指指著太陽穴,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應該叫布朗基,路易·奧古斯特·布朗基。”
面前的男人瞬間臉色蒼白,他盯著加裡安,握緊了拳頭。
“你是怎麽知道的!”
加裡安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雖然他在後世不如馬克思出名,大胡子的凸額頭畫像印滿了書刊,但至少在法國的革命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怎麽知道是你並不重要,我救你更多的是好奇,你為共和制度奮鬥了這麽久,有什麽效果嗎?路易·波拿巴的帝國固若金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除了一輩子做不完的監牢之外,你還收獲了什麽?”
加裡安拋出了一個直擊人心的問題,讓面前的布朗基愣在了原地。即便是巴黎公社運動之時,他依舊被梯也爾的大資產階級政權囚禁在監牢,雖然公社提出要以人換人,然而卻被梯也爾一口拒絕。
一個布朗基的扇動能力,要比一支軍隊可怕的多。
“只要巴黎還有皇帝,革命黨人的反抗就不會停止。”
布朗基抬起頭,冷聲說道,“就算不認同我們的理念,至少不要向保守派低頭。”
加裡安緩緩地說道,“都說你們小布爾喬亞造反,十年不成,現在看來似乎這句話說得很中肯,只是扇動工人罷工,巴黎市民起義,就能改變這個國家了嗎?我並不看好你在巴黎發動叛亂的結局,只不過是徒勞無功的結局的罷了。”
“不在巴黎發動?”
這一次換做布朗基愣在了原地。
加裡安看著他的疑惑的眼神,說道,“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
“感謝上帝,法國大革命以來的這麽多次的暴動失敗,被奪取勝利果實,還沒能讓你們這些共和黨想通一件事麽?巴黎永遠是根深蒂固的保皇黨和保守派的大本營,他們掌控著法蘭西銀行的經濟命脈,掌控著軍隊,實力遠比你想象中更加強大。就算巴黎革命成功,建立了民主政權又如何?他們同樣可以調集外省軍隊進行鎮壓,布朗基,你需要的是一支軍隊,而不是一場革命的賭博,在層出不窮的野心家面前,沒有一個政黨凝聚力的群眾就像一盤散沙,不用風吹,沒幾步就散了。”
聽完了加裡安的講述,布朗基陷入了沉思。從未有人像他一樣思路清晰的闡述過法國大革命的歷史。
在加裡安看來,從把波旁王朝送上斷頭台並且之後將近百來年的權力更迭,都是一場暴民的動亂,缺乏統一指導的工人運動是屢次被盜取革命果實的關鍵。
資產階級哄騙著平民往軍隊的槍口上撞,並且自己躲在背後享受勝利的成果。
心緒煩亂的布朗基轉過頭,試圖通過轉移注意力緩解焦慮。
他的目光再一次的望向了桌面上的文稿,上面的1984牢牢的吸引住他的眼睛。 “1984?你寫小說?”
加裡安將麵包遞給了他,回答道,“是的,寫過一些詩歌,嘗試著寫小說。”
布朗基問道,“什麽類型的小說?”
“講述一個生活在統治者極權社會之下的普通人,一個壓抑的,被剝奪所有自由的世界。人們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而主角的腦海之中萌發了反抗的種子,最終卻在絕望之下被剿滅,重新成為冰冷獨裁統治之下的一顆螺絲釘。”
“一個悲劇?很有意思的故事。”
布朗基感慨的說道,“從反抗到順從,講述著一個悲劇的誕生。你是在影射現在法蘭西帝國嗎?”
“我跟你一樣,布朗基閣下。”
加裡安抬起頭,目光如炬的望向對方,強調著說道,“哪怕是一個無不足道的螺絲釘, 也有發出呐喊的權力。只不過在我眼中,你們的革命更像是飛蛾撲火的悲劇罷了。”
“只是在我眼中,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的,那就蜷伏於牆角。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要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熱情的人們。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加裡安的這一段話,讓布朗基恍然失神,他想起自己看到那面詩歌之牆,作者也報以了同樣的控訴。
面前的少年從陰暗的角落之中,慢慢的走到了鋪撒滿陽光的地方。
布朗基逐漸看清了那張臉——深邃的輪廓勾勒出堅毅的神情,在那雙眼眸的深處,蘊含著更加深沉的情感。
“你剛才說的話,讓我想起前一陣子看到一首不錯的詩歌,他是一位沒有留下姓名的詩人,比起那些為皇帝寫讚歌,為大資本家辯護的人,他是第一個願意為我們說話的人,為那些還在戰鬥的革命黨們,為了巴黎的共和和自由!”
布朗基有感而慨的回憶起牆上寫下的詩歌,那些詩句激勵著他在逆境之中前進。哪怕前面只有漫長的黑暗,他也會為後來者照亮陰影。
神采奕奕的布朗基轉過頭,對加裡安說道,“對了,你剛才說你寫過詩歌,是什麽詩歌?”
“可能你聽說過詩歌的名字。”
加裡安咬著麵包,慢斯條理的說道,“那首詩歌叫《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