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越是安寧,我越覺得自己無能。
直到我看到若錦在最後給我的那顆幻象珠,他在那一刻說,“到最後一刻我還在猶豫,原諒我的自私。”這裡面的幻象很重要嗎,即使是最後一刻,他也不忘護住它。
我狠了狠心,將珠子捏碎。團霧氣立刻將我包裹住。
待白霧散盡,我看到了這百年來我刻意遺忘的那一天。
那是我答應與曲赭汐離開的那一天,也是我們之間決絕的一天,再看到他站在我的對面時,我心裡湧起的是滿滿的思念。
我靜靜地站在他面前,注視著他,才幾天不見,怎麽像是過了萬年之久,久到再見時我恨不得衝上前去抱住他,再也不放他離開。
直到我看到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另一個我身上,接著我看到曲悅平靜地看著他,語氣深沉地問了一句,“為什麽?”我能看出她沉到眼底的不信任,那是我自己的心思。
傾陌的嘴唇微微動了一動,淡漠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忍與痛苦,這些是我那時從來沒有發現的。莫璴玥清冷外加嘲諷的語氣響起,
“還能為什麽,你上次羞辱我的事我還沒找你報仇呢,我夫君自然是要為我來為我討回公道的。”
如果我是一個不知真相的外人,此刻看到這一幕絕對會懷疑她的話,他們之間哪裡像夫妻,曲赭汐自始至終沒有維護她一句,甚至沒有轉頭看她一眼,而她眼中除了對曲悅那股瘋狂的恨意以及得不到曲赭汐的愛的憤惱,真的再無其他。
那時的我大概也是全心愛著他吧,愛到看不清他們之間的異樣,不過我再愚笨,也還知道試探一番,於是曲悅將莫璴玥困住,將背上的包袱甩了過去,也在這時,曲赭汐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曲悅,我不可能隨你離開。”聲音雖寒,但是不冷。
我已經忘記了那時自己是怎麽想的,只是現在看到這一幕,我腦中隻浮現出一個念頭:他有把柄落在了莫璴玥手中。
不過看到曲悅眼中浮現出的失望之色,我便知道了我那時是有多不信任他。
我突然想起他逃婚那日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說,“當年沒能讓你信我,是我不對。”可眼前的一切全部表明他滿腔的心意被我視若無睹,他不過是不會表達,而我怎麽就不能問上一句,或者稍稍信他一次呢?
曲悅從地上爬起的那一刻,曲赭汐的雙眉已經皺到了一起,這樣的他何時還出現過?他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付諸到一個人身上,而那個人卻未能看到,還不忘將他的心踐踏一遍,她說,“你得意什麽?我有說過我喜歡他嗎?你以為我就這麽輕易讓你們耍著玩的嗎,這不過是我在戲弄他的手段,沒想到你也會上當,這樣的人,我即便眼瞎了也不可能看上。”
這句話與其說是給莫璴玥聽的,倒不如說是給曲赭汐聽的,前一個人即便憤怒,卻也是為了維護自己的虛榮,而我真正傷的是他的心啊。
就在莫璴玥讓他殺了曲悅時,他一直怔怔站在原地,握劍的手用了十分強大的力量才忍住了顫抖,他的身體沒有動,其實是在思慮一個完全之策。倘若他心裡對我不曾有半點情意,莫璴玥也完全不會癲狂地羞辱我一番,因為她已經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那個人,所有的好形象不要也罷,只要看著仇人痛,她自己所有的不快便會淹沒,這是我現在對她的唯一了解。
隨著莫璴玥的那一聲暗示般的催促,曲赭汐這才拔出手中的劍,指向我,說道,“讓我動手,還是自己……跳下去。”
我突然聽出了他的語氣中的不同,雖說都是趕盡殺絕的選擇,他的暗示也不夠強,可是恰恰用在他身上才會如此明顯,“跳下去”,最後這三個字的力道分明要重很多,而他用劍逼視著我,不也是為了逼我跳崖嗎?他已經為我做了選擇,可曲悅怎麽就沒有看到呢?
他希望我跳下去,因為在我跳下去的那一刻,他也有理由殉情,便有機會帶著我離開,不管莫璴玥握著他什麽把柄,看到自己將人逼死,那些威脅也不再重要。可惜曲悅以為這是一個多選題,將他給的答案全部選中,只有這一次沒有和他客氣過。原來小師叔說我那時太過愚笨,當真是慧眼如炬。
我眼睜睜看著曲悅一步步走向他,“初次見面時你也向我拔過劍,原來我們認識這麽久,在你心裡都如初見般陌生嗎?可你為什麽不動手,怕我的血汙了你的手,還是怕嚇到你的你的嬌妻啊?”
我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想上前一巴掌打醒她,不知道曲赭汐當時怎麽就能忍得住,還是說他在感情方面也一向愚鈍。
我別開頭,不想看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我會在他荒神的瞬間握住他手中的劍,刺入自己體內。
曲悅最後笑著看他,“你贏了,可是為什麽還是不笑呢?”
“悅兒,”一向鎮定的他此刻也慌了,曲悅冷著眼睥視他,一把拔出體內的劍,慢慢向後退去,“欠你的全部還清了,可你欠我的,你永遠都還不了。”最後曲悅從他面前絕望地跳下了山崖。
原來我當年的死不過是自殺,若錦讓我再看這個場面便是要告訴我,我對傾陌的誤會有多深吧,我沒有信任他,反而一再恨他、怨他,將自己的所有過錯都算在了他的頭上。有好幾次若錦都想與我說出實話,我怎麽就沒有靜心聽一聽呢?
就在我木訥地呆立在原地時,突然看到曲赭汐將手中的劍插入自己胸口,緊接著他也跳了下去。
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著他一道跳下去的瞬間,幻象破滅。這……才是這個幻象的最終目的,原來曲赭汐最後不是如我想的那般與莫璴玥共偕白首,而是隨著我一道自殺了。
我那時去人間,就停在曲府門前,為什麽沒有進去看上一眼呢?如果我早知道了真相,還會與他疏離這麽多年嗎?
難怪他後來給我送藥時還在責怪自己沒有早點看望我,那時他也受了很重的傷,最重要的是他已經忘記了與我見過這件事。
我找人送來一些酒,將若錦送我畫與傾陌留下的劍放在一起,端起酒杯一口飲下,這是我欠你們的,再倒一杯,這是辜負你們的……我一個人對著一副畫像、一把劍飲下一壇酒,每一杯都有足夠的理由。
我隻覺得在我酣暢淋漓時,有一個人奪走了我手中的壇子,我抬頭看他,恍惚間見到了傾陌,我伸手去抓他的手,卻怎麽都碰不到,“傾陌……你回來了,感覺我等了你好久啊。”
他微微斂眉,沉聲喚了我一句,“小越。”
再看他的臉時,突然變成小師叔了,我呵呵笑了一聲,“原來是小師叔啊,對,他是你侄子,你們長得本來就有些相似。”
他氣得出手將我的醉意解除,我就突然清醒過來,腦中還是沉醉前那些幻象中的畫面,我問道,“小師叔,曲赭汐最後的結局你似乎忘記告訴我了。”
他的表情呆滯片刻,方才問我,“你都知道了?”
“你瞞著我是怕我想不開是不是?”我問他,“可惜我沒有他那樣的魄力,我無法放下一切隨他去。”
那時我歷劫回來,在天上療傷時,傾陌就在不遠處的行宮內,我們離得那麽近,我卻從未聽說過他的消息,否則我又何至於對他誤會如此深。我質問道,“那時我在天上休養,你為何不告訴我傾陌就在我旁邊?”
“那時你自己心裡的恨意有多深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如果我告訴你了,你肯定提著劍去把人殺了,會聽我的解釋嗎?”
我一時禁了聲,這確實是我的性格,衝動起來什麽都忘了,自然也不會給他們任何解釋的機會,況且那時傾陌受了如此重的傷,真的突然死在我的手上,我只怕會比今日還要後悔。
“你是曲悅?”這時另一個聲音響起。
我這才留意到旁邊一直注視著桌上畫像的落仙。
“落仙,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照顧若錦。”
“我就是聽說了這件事,才帶著他前來的,”小師叔插了一句。
“這幅畫是若錦畫的?”
“銷誓畫的,”我答道。
他聽完我的話,突然拿起畫像,剝開夾縫,從裡面抽出一張紙條,看了一眼,便遞給了我,我接過一看,頓時僵硬住身體,原來那時他真的已經認出了我,這麽久以來我一直名言暗示疏憶才是曲悅,卻怎麽都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不知道對他來說是怎樣的痛苦。
“原來他說沒有選項是這個意思,”落仙說道,“我一直以為曲悅與虞越是兩個人,或許只有在他眼裡,不管你變成什麽樣,他都能一眼認出來。”
見我沉默不語,他問我,“你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為何他每一世都這麽堅定的尋你?”
“不過是一個巧合而已,”我說道。
“巧合?如果巧合太多,便是緣分吧,可在他心裡,就算沒有了記憶,也不忘尋找你。”
“不過是恰好在歷劫時遇上了他而已,他再到天虞也不過是緣分所致,哪有你說的那麽複雜,”小師叔說道。
我記得若錦說過,他在結緣鏡中看到的是南禺上, 但是見落仙似乎話中有話,我便沒有說出來。落仙見我用同樣不解的目光看著他,便說道,“看來你真是把他忘記了。”
我更加不解,若錦也說我忘記過他一次,可是我與他認識的統共就這麽兩世,我沒有忘記他,我說道,“我沒有忘記他,我不願承認自己的身份,只是不想再傷他一次。”
“我說的不是銷誓,”他說道,“他有兩世的記憶留在我這裡,只是為了找你,你要看嗎?”
我想起那一次他把記憶給若錦時,若錦說不介意讓我知道,可是我以為自己接受不了那些記憶,便拒絕了,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可以了解所有事情真相的機會,機會一旦錯過,失去的便是兩個最為重要的人。這次我毫不猶豫,“好。”
“小越,”小師叔想要阻攔我,我知道他怕我看到什麽承受不住,便對他說道,“上一次若錦也說要給我看,可惜被我拒絕了。如果我那時沒有拒絕他,就不會錯過原諒傾陌的機會,也不會將若錦傷的如此徹底,這是我欠他們兩人的,這一次,你不用再攔我。”
那張紙條緊緊攥在我的手中,上面赫然寫著:小悅,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