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曲府門前,我看著緊閉的朱漆大門,所有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來退不去,我想進去看一看那個人,但是腳抬不起半分,虞越,何時你也有膽怯的一面了呢?
罷了,看了又怎麽樣呢?難道讓他知道我是個神仙而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嗎?如果他後悔了,這樣的人我卻再也看不上,可如果他仍舊對我漠不相視,那我不過是在為自己徒增煩惱。
人與仙本就不該在一起,更何況他不過是我命裡的一個劫,而我只是他命裡的一個過客。
匆匆一見,錯過的再也難以彌補,我轉身離去,這一切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如果有那麽一天陌路相逢時,我們依舊只是陌路。
我尋遍整個逸君侯府,不見銷誓的影子,難道他已經去世了嗎?這不過才過了二十年,他那樣淡然脫俗的態度應該不致於這麽短命。可我該去哪裡找他呢,他是一個凡人,身上連一絲仙氣都沒有。
我在河畔走了走,看著拂柳青青,腦中浮現出他站在冬梅樹下吹簫的身姿。嫋嫋的簫聲穿過記憶飄入耳中,如他般,靜謐美好。對了,寒玉簫在他手中,我可以根據寒玉簫尋到他。
果然……
一處深山內,我站在一個簡陋的籬牆外,看到裡面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我隻覺得眼眶微熱,還好我現在不是曲悅,什麽都能看得豁然。
我走上前去敲門,不一會門便開了。裡面的人一身白衣,風采依舊,除了看起來更加沉穩外,其他並未發生什麽變化,時間似乎將他遺忘了般。他見到我時先是怔了片刻,我還以為他認出了我,但是想想也不可能,我變化的不止是樣貌,還有性別。隨後他臉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一如當年。
見到他,我微露出一絲驚訝,問道,“閣下可是傳聞中的七羽公子?”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我若說是虞越,他定然會問關於曲悅的事,我便說道,“在下虞天,被仇人追殺逃脫至此,不知可否向公子討一杯清水。”
他輕笑著引我進去,我們坐在園中,他為我煮茶,舉止間皆優雅淡然,茶水沸過,他緩緩倒出一杯送到我面前,我笑著接過,之後才想起來自己不是曲悅,竟然還在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為我所做的一切。我看向他,問道,“公子為何獨自一人隱居於此?”
他眼神清亮,“等人。”
曲悅已死,相信他早就知道,那麽現在他等的人應該另有其人,我問道,“不知公子所等何人?”我這樣冒然問他,以他的聰慧,估計會有所多疑,我隻好帶著一絲歉意說道,“是在下冒犯了。”
他無所謂地看著我,笑得從容,“不知虞公子可有空留下陪銷誓兩日?”
他居然願意主動接近別人?我暗暗驚了一下,隨即又想到他當年確實是主動接近曲赭汐和曲悅的,那麽現在應該是我能入得了他的眼吧,可我還是不放心,試探道,“公子難道不懷疑在下的身份?”
“在下只是覺得公子眼熟,”他這句話著實讓我的手抖了一下,他卻像沒有看到一般繼續說道,“恍若看到了年輕時的銷誓,若公子會對銷誓不利,那麽陪伴我幾日之後,無論公子做什麽,銷誓都不會有怨。”
“正好我連續趕了幾日路後也有些許疲勞,便叨擾七羽公子幾日了。”
他眼中笑意更勝,我看著這樣的他總忍不住想喊他一聲消失,我忍住心中所有的湧動,故作好奇,“能得七羽公子如此惦念,真想知道那位姑娘是何人?”
“你怎麽我等之人是位姑娘?”
“猜的。”
他從袖中抽出兩支簫,一支是我的寒玉簫,另一支是他送我的玉簫,他將玉簫遞給我,目光柔軟,眼中的光彩比簫上反射的光芒還要惹眼,他見我接過,才輕撫著寒玉簫說道,“等這支簫的主人。”
寒玉簫的主人現在不是他了嗎?難道他騙走寒玉簫的真正目的不是簫本身,而是今日要為我留下迷惑?這顯然不可能,而我又不能直言問起,隻好把玩著手中的玉簫裝作不知情地說道,“那麽這支簫才是公子的?”
他輕笑搖頭,“不,這支簫的主人也是她。公子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我正了正身子,表現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說道,“想必七羽公子的故事定然十分精彩。”
隨後的兩天他果然只是和我講述一個故事,卻是以第三人的身份,講述著一個有我有他還有許多人的故事,即便是初次相見,進入妖族,生死離別之際他都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讓我一度認為他其實並沒有那麽喜歡他口中的那個人。直到最後,他才惋惜地歎道,“我本想在最後一天告訴她,即便她不愛,有個人也願意為她執著一生。”
我猶豫片刻,還是問道,“那你最後那二十三天為何不在她身邊呢?”
“我在想如果我從她生命中消失了,她會不會在意,會不會想念我這個人,會不會在最後一天發現我的重要性而不願讓我離開,可是直到最後,她都沒有問過我究竟去了哪裡。”
那時的我確實也好奇過,本來以為他厭倦我了,所以從來不問,沒有想到他竟然也會有這樣無聊的小心思,如果我在最後一天知道了估計也不會對他有任何心動的感覺吧,不知道這樣聰明如他會不會想到這一層呢,我說道,“如果真的給你最後一天的時間,你有什麽把握讓她為你動心呢?”
他看向我,緩緩說出四個字,“英雄救美。”
難道他要安排一場刺殺,再在我遇到困境時挺身而出嗎?可是當年他已經為我做過了,再做一次會有用嗎?或者說是想讓我命懸一線,他最後告訴我他永遠不會嫌棄我短命?這樣的話,我倒真可能在最後僅有的日子裡陪著他。
不過他的心思我永遠猜不透,他又說道,“如果我死在她面前,她必然會應了我所有的請求。”
看來他的英雄救美不是讓我死,而是他自己,或許他也不會死,只是騙一騙我,那時我的命本來就不長了,也確實會留下來陪他共度余生,想起他對我的各種算計,我心裡很不是滋味,雖也知道他不會害我,但總有一個人在你身邊耍心思,更可恨的是隔一段時間之後還會讓你發現,相信是個人都會鬱悶,所以我說道,“公子難道想要欺騙她?”
他收了臉上的笑,認真道,“如果不是騙呢?”
他不會真想死在我面前吧,光想到那樣的畫面我就受不了,我揮去心頭所有的傷感,說道,“可那只是感動,卻不是心動,你不會連這一點都分不清吧?”
他笑了,不知是不是被剛剛他的話感染,我總覺得他那笑中有一絲訣別的韻味。
他說道,“那有什麽要緊,她那麽傻的一個人,只要能在刹那的錯覺間答應我便足夠了。”
如果他知道我的來世不可能陪著他,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為了一個虛無的承諾付出自己的性命,到最後卻是連這一世的希望都沒有了,我歎息道,“那樣的話,你卻是死了啊。”
“比起她的拒絕,死又算得了什麽呢?”
我一愣,難道他真的這麽喜歡當年的曲悅嗎?可是他喜歡她什麽呢?如果他現在見到我和疏憶一同站在這裡,不知道他會選擇誰?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考慮這許多又怎麽樣呢?我問道,“可她已經不在了,公子還能等到她嗎?”
他的目光看向遠處的高山,似乎那個人會從那個地方笑著出現,他問道,“公子可知當年我為何向她要了這支寒玉簫?”見我不解地看著他,他繼續說道,“我說我要她身上最珍貴的東西,其實不是這支簫,而是她的心。不過這支簫對她也很重要,我只要拿著這支簫,她就不會讓我離開她。”
“既然這麽喜歡她,為何不直接告訴她呢?”
“我說了,可她從來不肯相信我。”
我想起他說過的話,從初見一直到最後,他說,“賣身學藝啊”,
“為什麽不試試呢,說不定我可以為你傾家蕩產呢”,
“只要是你,入贅都可以”,
“要不我入贅吧”……
原來我以為的這些玩笑話,其實都是他用著真心說出來的。
他繼續說道, “她說她最討厭等待了,如果等到心都死了而人卻還活著,那將是一種怎樣的痛苦,而我只是在體驗這種痛苦,那樣的話,下次見到她時我就可以告訴她了。或許是心中還沒有等到絕望吧,這種痛苦也不過如此。”
我想起進入妖族時怕他們將我一個人丟在外面所以說的那句話,沒想到他還記得。我怎麽會不感動他為我做的這一切呢,只是我卻還不了他啊,我說道,“如果你等不到她呢?”
他無所謂地笑看著我,“我知道她一定會來找我。”我都懷疑他真的將我認出來了,而這句話就是說給我聽的時候,他卻在我疑惑未散時說道,“如果她不來,那我便去尋她。”
我真的很想告訴他,那個人不是你能找到的,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什麽都沒有說。他起身,說道,“餓了嗎?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
我大驚,“你還會做飯?”這兩天他居然都是拿山中的野果來招待我,雖然我不用吃飯,可是總覺得又被他戲耍了一番。
他笑道,“是啊,為她學的。”
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能把事情做到如此極致的,他身影灑脫地在廚房忙碌許久,出來後身上竟然不沾染一絲油煙,真是不染塵世的謫仙。
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福氣,竟能得他一世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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