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雲起一手扯起被子,裹在胡顏身上,一手轉動手中的樹枝,道:“哪裡糊了?”
隨從們在心裡齊齊地噓了一聲,竟覺得後背隱隱有汗。風一吹,真涼。他們知封雲起不會再手動,卻不知自家主子什麽意思,終究不敢放松,各個兒嚴陣以待。
胡顏看向凡塵東家,道:“我知你恨我,但既然與我做了這筆生意,就要言而有信,將我們送回六合縣去。”
凡塵東家向下壓了壓手,示意隨從們坐下,不用繼續戒備。
胡顏將酒壺扔給凡塵東家,道:“打點兒好酒來。”
凡塵東家道:“不賣。”
胡顏呵呵一笑,道:“你難道不覺得,賺我的銀子,更解恨?”
凡塵東家道:“看著你如此落魄,我才更開心。”
胡顏隔空虛點了凡塵東家兩下,將頭一歪,道:“怎麽就得罪你這麽個鬼東西了?!”
凡塵東家攥著酒壺的手捏得死緊,看樣子是想用那酒壺去砸胡顏的腦袋。他忍了忍、忍了又忍,最後直接將酒壺扔給胡須大漢,道:“打一壺‘不醉'來。”
胡須大漢應了聲,拎著酒壺,走向裝酒是馬車。
封雲起一聽“不醉”,眼睛瞬間一亮。
不多時,胡須大漢回來,將酒壺遞給了凡塵東家。
凡塵東家將酒壺砸向胡顏。
是的,砸。
胡顏用了一招漂亮的海底撈魚,接住酒壺,一仰頭,讓那細長的銀色水龍劃入口中,澆灌四肢百骸。
清冽濃醇的味道,好似瓊漿玉液,令人愛不釋手。
封雲起道:“‘不醉'是極品佳釀,後勁綿長,沒有人能喝上半壺而不醉。因此,才有了這個名字‘不醉',不歸。”
半壺酒下肚,胡顏停下,看向封雲起,挑眉笑道:“你這是饞酒了,讓我給你留半壺吧?”
封雲起道:“爺倒是想與你同醉,可今個兒不是時候。你悠著點兒,別沒吃到爺烤得兔肉就醉倒了。”
胡顏哈哈一笑,道:“胡扯!我的酒量,那可是……嗝……練過的!”
封雲起眼波爍爍道:“真想與你暢飲一番。”
胡顏覺得有些熱,便換個豪放的坐姿,道:“又不是沒喝過。”
在凡塵東家的位置上,恰好能看見胡顏露出的兩截光滑小腿。他掃了一眼坐在自己一左一右的三名隨從,道:“你們去另一個火堆坐。”
三人聽命,起身離開。
封雲起隨口道:“什麽時候?”
胡顏又喝了一口‘不醉',臉兒紅撲撲地道:“在‘嬌紅倚綠閣啊'。有你,白子戚、曲南一、司韶、花青染……”吸了吸鼻子,“就是沒么玖。”
凡塵東家的手一抖,突然抬眼去看胡顏。
封雲起知道,胡顏醉了。只不過,不明顯。若是以往,他問她什麽,她都不會好好兒回答。如今,卻是有問必答。得此機會,他怎能放過?當即追問道:“這幾個人裡面,你最想和誰……喝酒?”他本想問她想和誰共度一生,但話到嘴邊卻問不出口了。他覺得,他若問出這句話,得到的答案若不是封雲起,簡直就是自己和自己找不自在。她已經是他的人,他豈能懷疑她?答案是不能,所以不問。
凡塵東家似乎也很想知道胡顏的回答,竟眼也不眨地望著她。
胡顏垂眸,呵呵一笑,又仰頭灌入一口酒,這才對封雲起道:“你真當我醉了,什麽話都會說?非也……非也……我最想和誰喝酒?呵呵……我最想……最想……呵……我沒醉,不會說的,這是個秘密!我唱給你們聽!”
封雲起和凡塵東家本來都十分失望,
但一聽胡顏要唱歌,又打起了幾分精神。胡顏一口氣喝幹了酒壺裡的‘不醉',將酒壺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她直接開口唱道:“啊……色字頭上一把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催人老,一刀又一刀,切了人心、炒了辣椒,嗆得雙眼含淚,淚淚淚淚淚。淚不乾、情未燃,貼張告示尋良人,百年風過人影模糊,酒之過,過過過過過!過了今天忘了明天,對著銅鏡畫個誰?誰誰誰誰誰。誰不識君,誰不知姐,六縱情路,一刀獨行,不聽誰問行不行?!不行,也行!行,行行行行行!”
胡顏喝高了,胡言亂語,高聲歌。於是,繼《風流》之後,又一首醒腦神曲問世了。此歌被世人命名為《行行行行行》
胡顏是個複雜的人。她活了百余年,心機最是深沉,但沒心沒肺起來,其程度也令人歎為觀止。
封雲起舉著烤好的兔子肉,看著趴在被子上呼呼大睡的胡顏,也是倍感無語的。
於是,眾人就看著封雲起一手舉著樹枝,樹枝上穿著一隻烤得金黃的兔子,一隻手將胡顏卷進被子裡,夾在腋下,抱向馬車。
胡顏醉酒有個特點,與常人不一樣。
他人醉酒,不是醉就是清醒,活著半醉半醒。而胡顏不。她醉酒就像現在這樣,突然醉倒,睡上一會兒,然後睜開眼睛,就好像沒事兒人一樣,該幹什麽就幹什麽,但實際上,滿口謊話,已經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這不,封雲起剛將她夾入腋下,她就醒了。她也不惱人,只是一蹬腿,踢掉一隻鞋子,然後睜開眼睛四下裡看看,問封雲起:“我的兔子呢?”
封雲起沒想到胡顏醒了這麽快,以為她還醉著,咳……實際上,胡顏確實醉了。他答道:“兔子烤熟了,你要吃嗎?”
胡顏點了點頭。
封雲起便道:“到車上吃。”
胡顏乖乖地應了聲:“好。”
封雲起剛將她放到馬車上,她便一把扯過封雲起手中的樹枝,然後拎著被子,飛身上了馬車頂,然後裹著被子坐在車頂上,美滋滋地啃起了兔子肉。
封雲起愣了愣,道:“你下來,上面風大,小心肚子痛。”
胡顏微微皺眉,道:“你個婦人,憑地囉嗦!你是讓爺車上吃,爺聽你的話,坐到車的最上面啃兔肉,你怎又讓爺下去?!”
封雲起傻了。他敢拍著大腿說,胡顏絕對醉了!醉得將自己當成了男人,將他當成了女子。
眾人竊笑。
封雲起回頭,撿起胡顏的鞋子,抬起手,誘哄道:“你下來,鞋子掉了。”
胡顏撕了口兔肉,含糊不清地罵道:“你個缺心眼的玩應兒!爺下去了,那鞋子就能不掉嗎?!”
封雲起的臉黑了。他眯了眯黑曜石的眼睛,忍著怒火道:“你給爺下來!”
“啪……”回應他的,是胡顏的另一隻鞋,直接拍在了他的腦門上。
眾人哄堂大笑。
胡顏將腳縮回到被子裡,咧嘴一笑,道:“諾,讓這隻鞋子去陪那隻鞋子吧。爺這個人,就是太過善良。”
封雲起這輩子都沒被如此羞辱過,他的眼冒凶光,一低頭撿起鞋子,衝著胡顏就要開吼。可話到喉嚨處,轉了個圈,卻無論如何都噴不出去。他直愣愣地望著胡顏半晌,竟是將自己給逗笑了。他道:“你慢點兒吃!給爺留個腿。”
胡顏卻不幹了,瞪著眼睛吼道:“在爺面前,你必須自稱賤妾!”手一揚,將兔子的腿骨砸向封雲起。
封雲起一張嘴,咬住腿骨,將上面所剩不多的肉咀嚼入腹。他發誓,以後絕對不讓胡顏喝這麽多的酒。
胡顏好像得了趣兒,用扯下一條兔前腿,砸向封雲起。
封雲起用手借住,就要往自己的嘴裡塞。
胡顏不悅道:“為何不用嘴接?!”
封雲起的手僵在嘴前。
胡顏道:“用嘴接肉,多好看。”
封雲起發誓,他絕對不會再讓胡顏喝酒!他抬起手,將兔前腿拋給胡顏,道:“你再扔。爺接了後,你就得乖乖下來睡覺。”
胡顏再次拋出兔前腿,封雲起果然一躍而起,用嘴接住。
那動作十分帥氣利索,若非高手絕對完成不了,因此……周圍響起一陣叫好聲。
封雲起的臉,瞬間紅成了紫色。他真想……捏死胡顏!他堂堂七尺男兒,為了博她歡心,竟開始用嘴叼東西吃,真是……好想殺人!對,他想殺了那些看熱鬧起哄的人。
封雲起沉著臉,對胡顏道:“下來!睡覺!”他再也不陪她玩了!
胡顏裹著被子,衝著封雲起憨憨地一笑,道:“不嘛。”話音未落,又扔出一條兔後腿,拋向空中。
封雲起直接躍起, 在空中翻了個跟頭,用嘴咬住那條兔後退,然後腳尖點地,又蹦回到車板子上,取下口中兔後腿,指著胡顏道:“你最好快點兒給爺下來!”隱隱又發怒的征兆。
能不怒嗎?他自己的下限被一次次刷新,還是那種在眨眼間被接連刷新到不同極限的爆刷。都說不會再接兔腿,結果……胡顏一笑,他腦袋就發熱,恨不得陪她一直瘋下去,只要她開心就好。封雲起不禁開始懷疑,若胡顏拋出一潑屎……咳……不能想。
胡顏伸出嫩白的小腳丫,就要去逗封雲起的下巴。
封雲起一把扯住胡顏的腳,將她從車頂拉下來,抱入懷中,直接塞進了馬車裡去。看那樣子,是真的發火了。
凡塵東家突然站起身,大步向馬車去走。
馬車裡,傳出胡顏和封雲起的聲音。
胡顏怒道:“滾出去!”
封雲起吼道:“不滾!”
胡顏吼道:“爺生氣了!不寵幸你了!”
封雲起:“……”
胡顏:“滾!”
封雲起輕咳一聲,不太自擾地道:“爺,息怒。”
胡顏:“不息怒!爺不開心!”
封雲起:“爺怎樣才能開心?”
胡顏:“你學兔子叫!”
封雲起:“這個……不會。”
胡顏:“哼!打入冷宮!”
封雲起:“喵~”
胡顏:“那是兔子嗎?”
封雲起:“是!這隻兔子說地方方言,一開口就是喵~”
胡顏:“嗯,這隻兔子倒是挺可愛的。”
封雲起:“……”
凡塵東家站在馬車旁,倚靠著車板,望著月亮,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