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普通的民宅裡,燒著三盆上好的銀霜碳,將屋子烘烤得暖暖和和,與窗外的數九寒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屋子裡充斥著苦藥的味道,掩蓋了血腥味。
封雲起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的臉色慘白,唇瓣乾裂爆皮,盡管昏迷不醒,那眉頭依舊緊鎖。他一身的傷口,皆被處理妥當。*的上半身上纏著一層層厚實的白布條。有些白布條上透著血跡。
封雲起仿若陷在噩夢裡醒不過來,不時地擺動一下頭,或者蹬一下腿,身上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繃緊,致使白布帶上的血又多了幾分。
突然,他大聲喊道:“獸獸,快跑!”人雖之睜開眼睛,彈坐而起。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快速打量四周,身體下意識地做出防護的樣子。
這時,門簾子被掀開。
封雲起剛要有做動作,卻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都被處理,那銳利的眼神瞬間變得激動起來,直勾勾地盯著挑簾子人。
結果,是失望的。
進來的人不是胡顏,而是封雲喜。
封雲喜端著藥碗,快速走向封雲起,眼中是掩不住的驚喜,欣喜道:“封哥哥,你終於醒了。”
封雲起眼中的激動瞬間歸於平靜。他沒有回答封雲喜的話,只是點了點頭。
封雲喜將藥碗遞到封雲起的手中,柔聲道:“封哥哥快把藥喝了吧。”
封雲起一手接過藥碗,看似隨口地問道:“這是哪兒?”
封雲喜坐在床邊,回道:“這是一間民舍。”
封雲起用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看向封雲喜。
封雲喜的神色一暗,垂眸道:“封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兒養傷,封家的血海深仇,還等著你去報。”抬頭,用那雙飽含淚水的眼睛看向封雲起,哽咽道,“封哥哥,雲喜好害怕。那麽多人,都死了。雲喜醒來時,看見周圍都是屍體。”突然伸手,抱住封雲起,哭道,“娘親死了,那麽多人都死了,雲喜好害怕,害怕那裡面有封哥哥。嗚嗚……嗚……”
封雲起突然伸出手,捏住封雲喜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扭。
封雲喜被迫離開封雲起的懷抱,且立刻發出痛呼聲:“啊!”她求饒道,“封哥哥,你怎麽了?雲喜好痛,你放開雲喜好不好?”
封雲起冷著臉,沉聲問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昨晚發生的事,歷歷在目。他記得自己走出了封家,去追昂哲。追了大約有半盞茶的時間,才因失血過多、體力不支倒地不起。若只看眼前,封雲喜救了他,他應該感激,但實際上,卻疑點重重。
封雲喜見封雲起面沉似水,不敢再繼續討饒,忙解釋道:“雲喜醒後,嚇得跑出了封家。因不知封哥哥是死是活,又壯著膽子折返回去,查看了一二。得知這些屍體裡沒有封哥哥,雲喜心中稍安,於是又跑出了封家,準備去尋曲大人。結果,卻在路上看見了封哥哥。當時,封哥哥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真的是要嚇死雲喜了。幸好,上天保佑,讓雲喜遇見了封哥哥。雲喜力氣小,扛不動封哥哥,於是就敲響了一戶人家的大門,使了銀子,讓他們幫雲喜將封哥哥抬回家裡。”
封雲起松開了手,對此不置可否,而是問:“那戶人家呢?”
封雲喜道:“他們怕惹上麻煩,都跑了。哦,對了,我把身上的細軟都給他們了,就當租賃這間房子了。”她一邊說,一邊揉著被封雲起捏痛的手腕。
封雲起點了點頭,一仰頭喝下苦藥,將空碗遞給封雲喜,道:“辛苦你了。”
封雲喜接過碗,笑顏逐開,一疊聲地道:“不辛苦不辛苦。封哥哥照顧雲喜這麽多年,雲喜能有機會照顧封哥哥,雲喜心中格外開心呢。”
封雲起微微蹙眉。
封雲喜眼中的淚水氤氳,恨聲道:“那些蠻夷實在是太可惡了!本來是封哥哥的好日子,他們……他們卻大開殺戒。那麽多的人,都死了……都死了……”封雲喜越哭越傷心,最後乾脆號啕大哭起來。
封雲起將大手放在封雲喜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拍了拍,沙啞道:“血債血償,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封雲喜哭夠後,扭開頭,道:“大哥哥,你……節哀。”
封雲起攥緊拳頭,眸光沉沉,不語。
封雲喜扭回頭,掃了眼封雲起,然後緩緩垂下眼瞼,道:“封哥哥,我……我看見胡姑娘了。”
封雲起那沉沉的目光突然反射出璀璨的光芒。他一把攥住封雲喜的手腕,急切地詢問道:“她在哪兒?!”
封雲喜垂著頭,哽咽道:“她……她死了!”
封雲起微愣,隨即卻是笑了一下,道:“不可能。”
封雲喜抬起斑斕的淚眼,盯著封雲起的眼睛,道:“封哥哥,雲喜沒有騙你。雲喜真的看見,胡姑娘死了。”
封雲起的眸子快速地縮了一下。他的表情正常,攥著封雲喜的手卻越發用力,捏得封雲喜小臉慘白,卻並未出聲阻止。
封雲起問:“你看到了什麽?”
封雲喜道:“我讓人將封哥哥抬回這間民宅後,立刻出去給峰哥哥請大夫。結果……結果……看見……”
封雲起突然大吼一聲:“到底看見了什麽?!”
封雲喜一陣瑟縮,小心翼翼地回道:“看見了胡姑娘的屍體,被扔在了街口。”
封雲起直接跳下床,連衣服都顧不得穿,就要往外衝,口中還急聲問道:“在哪兒?那個街口?!”
封雲喜忙站起身,向前一撲,由封雲起的後背,抱住他的腰肢,急聲道:“峰哥哥,她死了,真的死了。我摸了她的脈搏,探了她的氣息。我嚇壞了,我去請大夫,結果,大夫請來後,她……她的屍體卻不見了。”
封雲起閉上了眼睛,突然大吼道:“你說謊!”掙開封雲喜的懷抱,就要往外衝,身子卻是晃了晃,向前栽倒。
封雲喜用力抱住封雲起,將他拖到床上,為他蓋上被子。她就坐在床邊,垂眸看著封雲起的臉,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喃喃道:“封哥哥,你是雲喜的,誰也搶不走的。”
封雲喜神經兮兮地一笑,道:“這樣,多好。封哥哥你好生休息,雲喜去給你煎藥。”站起身,拿著空碗,挑開簾子走到廚房。
民舍小廚房的地上,躺著兩男一女,皆瞪著死不瞑目的眼。一位男子大約五十歲左右,留著三撇胡須,穿著長褂,身邊還有個藥箱,看樣子是位大夫。一位青年男子,看樣子也就十七八歲,是那位大夫的小徒弟。至於那名寡婦,則是這屋的真正主人,亦是紅蓮教的信徒。她萬萬沒想到,同是紅蓮教信徒的封雲喜竟會殺了她!
封雲喜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封雲起的下落。她要利用這段時間,與封雲起產生感情,讓他忘了胡顏喜歡上自己。她要得不只是封雲起這個人,還要鼓動他復仇,拿回屬於他的大將軍之位!
封雲喜騙了封雲起,她沒有看見胡顏的屍體,當時,她堅信,胡顏已經死了。
蠻夷來復仇的當晚,她可是親眼看見胡言被無風由後背桶了一刀。為了不顯眼,她假裝昏迷,又看見胡顏被昂哲重傷。如此這般,她若還能活著,可真就蒼天無眼,禍害活千年了。為了迷惑曲南一等人,她放火燒了封家。她是要做一品夫人的人,身上可不能有任何的汙點。就算那些蠻夷沒有侮辱她,也架不住人心叵測。這大火一起,不管活的死的,統統死了,她才安心呐。
要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唯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現如今回想起來,唯有處理不當的,便是沒有捅胡蝶兒幾刀。那個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燒死了。若她和自己一樣,都是在裝昏,就有些不妙了。
封雲喜抿嘴,目露陰狠之色,一雙眼睛變得越發陰沉狠戾。她在水盆裡看見自己的倒影,竟被自己嚇裡一跳。她蹲在水盆邊,撫摸著自己的臉,喃喃道:“這麽美的一張臉,可不許再露出那樣的神情,怪嚇人的。”說著還嘻嘻一笑。
封雲喜站起身,一邊拿塊抹布開始打掃廚房,一邊在心裡合計著,若胡言真活著,她也不怕。若封雲起問她為何說胡顏已死,她就說自己嚇壞了,許是摸錯了。
封雲喜打定主意,待封雲起身體好些,就用個法子,成就二人之間的好事。那胡顏心高氣傲,又怎會與她共侍一夫?
這麽一想,她就無比開心。
風雲喜哼唱著小曲,擦拭著鍋碗瓢盆。偶爾還拿起抹布扭個花,翹起蘭花指湊到唇邊嘻嘻一笑,自娛自樂完得格外開心。
垂眸,又看見那三具,封雲喜皺著眉,一臉厭惡地道:“真是麻煩!”
這人要如何處理?如今地還凍著,袍坑埋掉顯然不容易。扔到外面去,固然可以防止屍臭,卻容易被人發現。思前想後,風雲喜決定將這些肉燉爛後喂野狗。當然,若封哥哥喜歡吃,她也可以做給封哥哥吃。這樣沒心沒肺不懂好賴的男人,唯有吃人肉,才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