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莫同學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當名人。
他更沒想到,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當名人。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憤怒的小蛤蟆,不小心跌進了一個充滿豔麗肥皂泡的大浴缸裡,不但看不清,蹦不出,還被浴缸裡洗澡之人攪動的波濤之水弄得他七暈八素,誰,是誰他娘的這樣洗澡?
早上五點,桌上布谷鳥外形的鬧鍾響起,布谷布谷起床了叫個不停,朗莫閉著眼,伸出右手摸了半天也沒摸著那隻盡忠職守的鬧鍾,惱怒之下,他一骨碌爬起,抓起那隻鬧鍾,狠狠地扔進了床底,罵了句:該死的,從今天起,你他娘的被解雇了!
鬧鍾的零件清脆的散了一地。
鬧鍾的一個小齒輪從破碎的藍色塑料殼內蹦到朗莫的腳邊打著轉轉,似乎在抗議主人的粗暴與殘忍,朗莫一腳過去,齒輪嗖地一下飛的不見影子,可他的腳趾也哐當一下重重的踢到了床腿上,疼的他眼淚都差點冒出來。
他捂著腳丫齜牙咧嘴的搓了一會,站起來,來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邊,天色還沒亮透,天空還有點黛青色。他胡亂的洗刷了一番,提上行李,下樓打了個車,緊趕慢趕的去到省汽車站,坐上了從省會去C縣的早班車,這是輛長途大巴,路程有四五百公裡,
幾百公裡,真不算太長,但對現在的他來說,卻顯得異常的遙遠。
他的旁邊,坐著一個穿的胡裡花俏的哥們,手中拿著一部手機,正明目張膽看著裡邊的少兒不宜片,還抽風一樣不時發出恐怖又猥瑣的高聲怪笑。隔壁的一個老太太實在是忍無可忍,扭過單薄纖瘦的身子,用她那缺掉兩顆門牙的漏風薄嘴尖聲大罵:“你個瓜兮兮的龜兒子,吵死你個先人撒!再不把聲音關伊⒖檀110!”
你個老東西敢報警?
這哥們正看得渾身僵硬,雞血衝頭,一瞪眼就要發飆,可抬眼環顧,半個車廂的人貌似都想將他生吞活剝一樣,他隻好嘟囔了一句:一群傻逼,傻逼一群,什麽素質!
他不得不將音量調低了點,但還是有那麽些啊啊啊的嚎叫傳出來。
黃片哥奇怪的是,緊靠身邊的這位一點反應沒有,像個活死人。
“哥們,人間滄桑是正道,還是你素質高!”他主動討好的說了句。但人家沒理他,他不知好歹又問了一句:“哥們,去C縣,是公差還是探親啊?”
朗莫眼睛都沒看他一下,對著玻璃冷冷的吐出四個字:“關--你--鳥--事!”
這哥們自討沒趣,罵了句:“靠!你大爺的,這個更沒素質!”隨即,自顧自又看起黃片來,一分鍾後,朗莫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哥們,你說,人心情不好的時候,該乾點什麽呢?”
黃片哥不明所以,說道:“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喜歡看黃片,”
“俺心情不好的時候,最討厭看黃片,滾!滾到後邊去,那還有空位!”
“你媽個....”
黃片哥口一張,卻不敢罵下去,這個還帶著點學生哥氣息的家夥,那兩隻內縮的瞳孔就如兩把刀子一樣直刺心窩深處。
黃片哥的心底裡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凜冽寒意。
有人帶頭,周圍的人立刻開始起哄:滾!快滾!死遠點!黃片哥與朗莫的對視了不足三秒鍾,象征性的對著朗莫揮了揮拳頭,最終悶聲不吭的乖乖去了最後一排。
一個人坐兩個人的位置,朗莫舒服了很多,但蒼蠅飛走了,他的心情卻越發的凌亂。
到了C縣的車站,已經是下午的一點半,他急匆匆的跑著去售票窗口買了一張票,馬不停蹄的又搭上了一部鏽跡斑斑的中巴前往下一個站點:五迷鄉。
這輛一點四十分從C縣出發的中巴車,相對於大巴車,這輛中巴就不是車,不但殘舊的像大篷車一樣隨時要散架,而且走走停停,一路撿客,隻要有人招手就上,整個車廂塞得就像沙丁罐頭一樣嚴重超載!人多,自然味道濃厚,那臭味,汗味,餿味,腳丫子味,還有那雞屎味(有個雞販子放了一筐雞在車上)等古裡古怪的味道,聞著讓人就想吐。
最暈的是,悶熱的天氣下,車裡還沒空調,車又開的慢,車廂內,打個屁都要盤旋好幾圈才能消除,那份罪,朗莫畢生難忘。
謝天謝地,中巴路上沒拋錨,他也沒憋死,好不容易熬到五迷鄉,他還要奔最後一站而去:峰花村。
可五迷鄉可沒什麽車站,他找人一問才知道,原來去峰花村還有近二十公裡的山路,人家還說山路非常非常非常的難走,讓他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朗莫當時就傻了,什麽路需要用三個非常來形容?這五迷鄉已經荒僻的讓人打寒顫了,原始人呆的世界一樣,還要走二十公裡非常山路?
更糟糕的是,峰花村和五迷鄉之間,平時隻有早上一部客貨兩用的小貨車來往與村裡和鄉鎮之間,而那貨車在郎莫到達之前已經開走了。
因此,要去峰花村,隻能等到明天,無奈,他隻能去五迷鄉唯一的招待所準備貓一晚。可今天也不知怎回事,生意一向蕭條的快關門的破招待所,居然破天荒的客滿!緣由是,五迷鄉來了個外地什麽考察團之類的說,據說還是高級別的領導。
朗莫低聲下氣,好說歹說,希望找個房間呆一晚,哪怕是睡通鋪都可以,可還是被招待所那個尖腦門的老板給毫不客氣的趕出來了。
去你娘的考察團,去你媽的團考察!老子也是領導,老子是校長,憑什麽不能住旅館?老子沒錢嗎?老子火來了把你們團滅了!
他將自己的箱子哐當一下丟在招待所門口,一屁股坐上去,仰望著招待所的牌子,喘著粗氣,一邊擦著頭上的大汗,一邊神經質一般的狂罵。
而這一切,都要從上周的星期三那天說起。
那天,學校的領導又把他拎進辦公室,朗莫都不知道第幾次走進這間辦公室,以往,那都是挨訓,訓得他像個孫子,這回不同,一反常態,被領導足足表揚了三分鍾,肉麻的表揚詞聽得朗莫起了八層雞皮疙瘩。
劇本不對,作為學校第一反面教材人物為何突然變成了第一正面新青年?這反差讓朗莫實在是摸不著頭腦。
緊跟著,校領導的狐狸尾巴就徹底的露出來了,那麽多的表揚詞足足可以搭建起一座看不見頭的長梯子,梯子的彼岸:積極支持偏遠山區的教育事業,以配合市教育局剛整出的一項恢弘的,高瞻遠矚的偏遠山區試點支援計劃,希望朗莫先帶個頭,做個表率。
嘿嘿,果然沒安好心,老子怎麽可能會上當?
但領導又在梯子上鍍上一層金:之所以專門找他談話呢,那是有個熱心的無名人士把他舉薦給了市教育局,市教育的美女局長又親自點了他的將,這是多麽高的榮耀!
朗莫還是不為所動,榮耀不能當鈔票花,老子又不是山雞,憑什麽非得我往山溝裡跑?誰愛去誰去。
他張口就要拒絕,但校領導卻極為迅速地搶在他說‘不’之前說:聽好!朗莫同學,局長說了,如果你願意去,就直接當校長!
校長?
雖說山區是偏了點,可剛畢業就能當個校長,這算盤可以撥一撥。再說,好歹也得給美女局長一點面子不是?於是,他胸脯一挺,兩腳一並,就像個扛著炮彈上戰場炸碉堡的士兵,神情堅定而悲壯的說:我定不負領導對我的信任,定不負母校對我的栽培,我去!
宣誓完畢,三分鍾後他才得知,他要去的地方竟是小山村,叫峰花村。這讓朗莫當時就懵了,在他的意識中,這個校長,再差,怎麽也得是鄉鎮一級中學的吧,怎會是個村?
他問領導,大佬,你是不是搞錯了,校領導說,沒錯!就是峰花村。
校領導辦公室的牆壁上有一副中國地圖,朗莫就問,這個村子在哪裡?
領導對著地圖的西南方向隨便指了指,說,我也不是太清楚,那邊靠近邊境線,手機在那裡是沒信號的,但是!同學,距離不是問題,條件艱苦也不是問題,隻要你有一顆閃亮的紅心,那就什麽問題都沒有。
連中國電信都不去的地方,那會是什麽樣的地兒?
進一步了解之後,他的這個村校長,還是民辦的,工資少的慘不忍睹不說,能不能每個月按時拿到都不一定,他這才覺著不對勁兒。
老子好歹也算是個名牌師范大學的大學生,去那鳥不拉屎的小村莊蹲點,這是在拍勵志劇嗎?
美女局長確實漂亮,神似電影明星林青霞,她來學校大禮堂演講的時候,坐在人群最後的他,遠遠地見過那麽一回,可她根本不認識自己那,她為什麽非得專門指名道姓的惦記上自個?
那只剩下一個理由:這必定是個坑。
他打算,有機會的話,找個打十二級台風的夜晚,將局長姐姐的菊花給爆了!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光榮,是必須的,反悔,也是必然的。
薑還是老的辣,朗莫這點小心思被笑容甜美的領導看了個透。
領導首先給了個一千塊的大紅包給他,說,這是局裡給他此次邊疆之行的獎勵金,物質上的獎勵,小夥子,務必好好乾。朗莫望著手裡的紅包還在發暈的時候,辦公室外,兩名脖子上掛著相機的記者就衝進來了,對著他哢哢哢的來了幾張光輝的照片,第二天,都市報上頭版頭條,用大篇幅刊登了一篇時代楷模的文章,主角就是朗莫,還附帶著一張他手裡拿著紅包的傻呵呵的照片。
而文章的內容更是離譜,居然把朗莫變成了一個奮進向上的大神,就差沒在胸口給他掛個大紅花了。
朗莫真傻眼了,大罵校領導卑鄙,罵完後,他還真不知道這事該怎整,思前想後,實在拿不定主意。
最後,他決定,看天意,天意決定一切。
方法:拋硬幣,拋三次,假如三次都是正面朝上,他就去,否則,立刻潛逃。可恰在這時,有一個人,是他們學校一個曾經在那個村子插過隊的老教授看到報紙得知了此事,那天,他費力不少周折才找到朗莫。
他對朗莫說:做人要低調,低調懂不懂?天天教你要低調,要低調,要夾著尾巴做人,怎麽老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那地方,別人也許去的,你,卻去不得!
老教授顯然是被報紙上的文文把朗莫給誤解了,朗莫的憋屈還沒地方發,還想找個人疏解疏解,但是,老教授這麽一說,倒是弄得朗莫忘掉了滿腹的牢騷話,問:看你這話說的,為什麽別人去的,我就不能去?
老教授說,別人什麽樣,我不知道,你,我最清楚,以你的尿性,去了,十有八九會惹出什麽禍事來。
朗莫笑他神經過敏,我這麽好的人,就是調皮了點,這能惹出什麽禍事?
老教授沒法子,說,假如你真的要去,切記!切記!你若想活的久點,絕不能進那座叫隕魂山的大山裡,千萬!千萬!
朗莫更加奇怪,求解原因。
老教授隻告訴他,當年他下鄉插隊在峰花村,有一年,隊裡的六個知青說是進隕魂山打獵,可獵物沒打著,人就回來兩個,其余的都死在山裡,人怎麽死的,老教授卻諱莫如深,一副哀傷的樣子。
至於活著回來的兩個,老教授倒是說了,這哥兩,一個犯了精神病,整天手舞足蹈,掉進河裡淹死了。一個身體變異,全身長黑毛,變得像隻電影中的超級暴力大猩猩,力氣大的可以拗斷拇指粗的鋼筋,他用一把鋤頭敲碎了三個民兵的天靈蓋,被警察抓走了,據說,他沒被槍斃,被人關起來當了實驗用的小白鼠,一年後,從監牢中又逃跑了,至今不知所蹤。
老教授綽號千年老道,這個綽號還是朗莫的傑作。
在學校,老教授成天吹噓自己精通周易八卦,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就是沒幾回是預測準了的,時間久了,大家聽得都麻木了。所以,朗莫就給他按上了這麽個名號,可是老教授一點不生氣,還和朗莫交上了朋友。
但是,老教授這次說的貌似跟真的一樣,還說是親身經歷,不像是胡說八道,好奇心驅使下,這反而讓朗莫最終悄悄收起硬幣,下定決心去那什麽神秘的峰花村走一遭,這大概是他去邊疆支援的唯一原動力。
去歸去,離開省會前,他給死黨胖子下了一道死命令:一個月內,務必將背後隱形的那個搗蛋白癡給挖出來。
如今,還沒到峰花村,就碰上這個事兒,出師不利黑氣重,怎辦?
進退兩難之際,今天,正好又是五迷鄉的趕集日子,人頭攢動,很是熱鬧,
烈日當空,在大街上毫無目的晃悠的他,忽然看見一個家夥朝著他的這個方向瘋狂的跑來,後面還跟著二三十號人,大喊大叫說抓小偷。
血氣方剛的他一聽抓小偷,下意識的去攔,可他一手提著大皮箱,一手拎著一把吉他,不等他整明白,人家迎面飛撞過來,撞得他幾乎在原地轉了一個圈。
等他站穩時,那個人早就跑得沒影。
緊接著,一個胖乎乎的大嬸揪住了他的衣領,罵道:你這個該死的小偷,為什麽偷我東西?
“我幾時偷過你的東西?“朗莫一聽,嚇得頭皮都發麻。
胖大嬸毫不客氣的將手伸進自己的右邊褲兜!
“你想幹什麽?幹什麽?非禮本校長?”
朗莫嚇了一跳,哪知道,話音剛落,胖大嬸的手中貌似多了一樣東西。
“這是什麽?”
朗莫仔細一看,傻了,從褲兜裡掏出來的不是別的,卻是一個鼓鼓的錢包,但,這個錢包不是他的!
“該死的,年紀輕輕的居然偷東西,我看得真真的,跑掉的那個將東西塞進了你的褲袋,你就是他的同夥!”胖大嬸揮著錢包,得意的罵道。
兩人說話之間,那群追趕小偷的二三十個人陸續圍了上來,將他圍得死死的,他們的眼光帶著鄙視,嘲笑,和憤怒。
“我不是小偷,那錢包是剛才那個小偷他....他....”朗莫慌了神。
“是他給你的吧?這麽巧,為什麽人家不給我卻給你?”有人譏笑道。
‘我哪知道,對了,一定是那個小偷栽贓,栽贓,沒錯,他的目的就是為他逃跑爭取時間。”
朗莫恍然醒悟。
“栽贓?這個挨千刀的蠢貨,撒謊都不會!打死他!”一名凶巴巴的壯漢罵道。
這句話之後,十幾隻拳頭在鬧哄哄中舉了起來。
“哎哎哎.....你們不要動手,我真的是校長,這是我的介紹信,你們看那這上面還有市教育局的大印那.....”
然而,朗校長手中的那張紙卻在眾人的推搡中被人奪了去,那碎屑立刻漫天飛舞....
不管朗莫如何辯解,人們的火氣也越燒越旺,眼瞅著,這個倒霉的家夥就要挨一頓群毆了。
就在此時,一聲清脆甜美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各位請靜一靜,靜一靜,請靜一靜,我可以證明,他的確不是小偷。”
數十人雙眼睛扭頭一看,說話的是一個被一頂白草帽遮住小半個臉的窈窕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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