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一旁早有人把這名呼羅珊人引入到內廳之中，由席元慶和元書榮，招待了一番，又細致的詢問了一些東西，才悄悄的把這名呼羅珊人送出了城外。

　“王衝，那名呼羅珊人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情況對我們不妙啊！”

　等到送走了呼羅珊人，高仙芝在書桌前坐了下來，他的眉頭緊皺，看起來憂心忡忡。艾布穆斯/林有多強大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他一拳的威力，甚至可以和巨猿相拚，再來兩個和艾布穆斯/林同級別的總督，以及更多的兵力，這樣的陣容，以恆羅斯目前的情況是無論如何都抵擋不住的。

　王衝沒有說話，目中露出同樣的擔憂。

　高仙芝說的他又如何不知，大食能夠調用的兵力，實在是比大唐多太多了。

　“我們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立即退兵，趁著大食的大規模兵力到來之前，離開怛羅斯返回中土大唐。以大欽若讚和西突厥人現在的實力，我們一定難以抵擋。”

　高仙芝道。

　“但是如此一來，我們就會丟失怛羅斯之城。這座軍事重鎮卡在大食人東進的咽喉地帶，一旦我們離開，就很難再找到這樣的戰略要地。而且一旦跨過蔥嶺，就會進入安西內陸。現在我們把能夠大食阻擋在怛羅斯，西域那邊才不至於生變，但是一旦讓大食人進入安西，到時侯西域諸國還能不能保持中立，就很難說了。”

　王衝搖了搖頭。

　高仙芝說的，他又何嘗沒有想過，但是這條路根本行不通。目前怛羅斯眾人面對的還只有一個大食，充其量還有西突厥和烏斯藏，但是如果退到西域，諸國倒戈，大唐面對的恐怕還要加上西域諸國。

　那時的處境，只怕比現在更糟糕。

　“唉，我本來還想和你商量一下，原來你已經想到了。在來往怛羅斯的路上，你應該已經看到了，整個西域完全亂了。怛羅斯還沒有兵敗，我也還在，西域就尚且如此。如果我們退守西域，到時候諸國只會更加的混亂。甚至會像葛羅祿一樣，被大食人收買，反攻我們。那時就是真正的內憂外患了。”

　“大唐在西域經營二百多載，最終證明，所有人的統治都是失敗的！”

　說完這句話，高仙芝仰起頭，長長一歎，流露出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和失落感。

　他在西域經營十幾載，被稱為安西戰神，但是一場怛羅斯之戰，除了一些雇傭兵之外，再也征集不到人手。諸國之中，根本無人願意加入這場戰爭，幫助大唐。反而有可能在大唐退守西域後，倒戈大食，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失敗。

　對於如此驕傲的高仙芝，又怎麽能夠忍受?

　王衝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

　大唐對西域還是太過懷柔。有句話說得好，“胡人畏威而不懷德”，中土花了幾千年的時間才明白這個道德。中土仁義盛行，想當然的以為西域人會和中土一樣，心懷道德仁義。這完全是一廂情願了。

　在西域，隻通行一種法則，“強者為尊”，西域諸國需要的僅僅只是依附於一個最強者。至於“懷柔”、“仁義”，對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兩種不同的文明架構，卻想當然的推己及人，會成功才是真的奇怪了。

　不過，現在大戰在即，卻不是討論這種事情的時候。而且，西域的懷柔政策出台，有很多的原因，並不能完全怪罪於高仙芝。

　“大人不必自責，大唐還未到那種地步，而且這一戰，我們未必會敗。至於安西的事情，等這一戰結束再去也考慮不遲。”

　王衝安慰道。

　“嗯。”

　高仙芝點了點頭，很快回過神來。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從容鎮定，很少流露出內心的弱點，就連在程千裡、封常清他們面前也是如此。能和王衝說出這些話，顯然也是把王衝當成了平輩，可以縱論很多問題的知己。

　程千裡和封常清雖然也都不錯，有各自的才乾，但是論起兵法、布排、武功、謀略……，他們終究還是差了點。所以高仙芝在他們面前談論的時候，還有所保留。能讓高仙芝這麽坦然相待，事無巨細，全盤托出的，恐怕也只有王衝了。

　“事情確實還沒有到這一步。但對我們來說，決戰地點選擇怛羅斯，要遠比西域好得多。而且，一旦退居西域，大食人就可以隨時繞道，進軍隴西和內陸腹地，這對我們反而更加的不利。無論如何，我們都絕對不能離開怛羅斯。”

　高仙芝沉聲道:

　“所以接下來，就只剩一條路了。我們必須盡快向朝廷陳敘利害，請求援兵。”

　王衝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和高仙芝的看法完全一致。

　艾布穆斯/林是大食的東方總督，統領的也是一域兵馬，如同大唐的安西都護軍和磧西都護軍一樣。但如果再加上其他總督，性質就完全不同了。按照那個呼羅珊人的說法，屈底波統領的是大食北部的兵馬，相當於一個艾布穆斯/林。而且還有一個開羅總督奧斯曼。

　更不用說，大食皇帝哈裡發還準備把馬木留克軍團派過來。

　這場戰鬥的性質，在這一刻已經完全變了。戰爭正式升級，從一場局部戰爭，升級到了一場大規模的正面軍團戰。大食聚集的兵力至少達到了三四成，這樣龐大的規模，僅僅憑借王衝和高仙芝的一點殘兵是根本不夠的。

　“我和都護大人的看法不謀而合。只是，我在軍中的資歷太淺，根本無法說動朝廷。這件事情，恐怕還需要都護大人配合。”

　王衝沉聲道。

　“你放心，我會和你一起聯名上書，痛陳厲害。這一戰，關系重大，就像那名呼羅珊人說的，大食人的野心無窮無盡，只要讓他們攻佔怛羅斯，接下來，大食人就會在蔥嶺以東擁有烏斯藏和西突厥兩大盟友，然後所有的大食軍團揮兵東進。恐怕大唐將會遇到幾百年前所未有的大敵。”

　高仙芝憂心忡忡道。做為一個傑出的頂級大將，高仙芝的目光要比很多人都要敏銳和長遠。

　“我只是擔心，朝中眾臣沒有參與戰場，根本不明白這一戰的嚴重性，也不明白這一戰失利後，面對的將是什麽。那時候就不僅僅是贏得一場怛羅斯之戰這麽簡單了。老虎露出破綻，群狼都會一擁而上。而且朝中還有齊王這一系的人，他們熱衷勾心鬥角更甚家國安危。以他們以往的行徑，恐怕一定會想盡辦法，從中作梗，全力阻攔我們的上書。另外……”

　“現在的朝廷，無兵可用啊！”

　說到最後，高仙芝深深一歎。

　怛羅斯一戰，他連去數十封信件向朝廷求援。最後到來的，也僅僅是王衝的磧西都護軍、烏傷鐵騎以及朝廷抽調來的兵力，加起來不過六萬的兵力。而其他五六萬兵馬，全部都是王衝花重金從西域雇傭來的。

　以他安西大都護的身份，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盼來的都只有這點兵力，大唐的處境可想而知。

　王衝默然。刹那間，大廳裡針落可聞。

　高仙芝說的問題他又豈會不明白，但是大唐不是大食，他們擁有太多的製肘了。大唐周邊的敵人眾多，各國的兵力加起來，恐怕有二三百萬之眾。大唐能以這些兵力牽製住他們，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不止如此，就像高仙芝說的，齊王始終是個巨大的阻礙啊！

　“看來，不能再留他了！”

　王衝暗暗道，心中突然閃過一道念頭。大唐想要中興，從浩劫之中幸存下來，齊王一系始終是一個巨大的阻礙。第一次，王衝感覺到齊王是個巨大的威脅。不管是為了中土還是大唐，齊王都不能再留在朝堂之中。

　“都護大人放心，朝廷的事情，就算有齊王等人阻礙，我也自有辦法解決。只是需要都護大人給我準備兩封信函，”

　看到高仙芝好奇和詢問的眼神，王衝也沒有隱瞞:

　“另一封……是送給我爺爺的。”

　高仙芝先是一怔，隨即恍然，臉上瞬間露出一股尊敬的神色。大唐九公，盛世宰相，當年的從龍之臣，同時也是和聖皇一起共鑄大唐輝煌的肱股重臣，整個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件事情如果有九公出面，確實會完全不同。”

　高仙芝由衷道。

　九公當年立下的功績，是天下有目共睹的，沒有他的盡心輔佐，恐怕大唐很難輕易鑄就當年天下第一，八方來朝的盛世。而且九公的功績不止於政治和治理，即便在軍事上也有極為傑出的貢獻。

　大唐能有今天的長治久安，九公做為賢相，也有即大的功勞。

　更重要的是，九公能夠急流勇退，如果不是聖皇極力挽流，以天下生民的名義，希望九公能夠繼續輔佐，恐怕九公早就已經隱退了。不過即便如此，在四方館中，九公也很少插手朝政中事，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九公基本都不會過問。

　這一點是極為難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