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松老過慮了。”

　李君羨擺了擺手，雲淡風輕，一邊往前踱著步子:

　“謀略有陰謀陽謀，‘陰’謀易躲，而‘陽謀’難防。這一次，我們是光明正大的陽謀，沒有使用任何的手段，就算異域王再聰明，再富謀略，也一樣沒有辦法。而且這一次所有人都看著，只要他敢動，就會落於下籌，他現在要對抗的已經不只是我們，還有京城所有的百姓，乃至天下的人心。”

　“大唐征戰這麽多年，不是北方就是南方，幾乎從來沒有斷過。百姓已經開始厭戰，人心思安，沒有人喜歡戰爭，每個人都渴望著和平，這是大勢所趨。而我們只是把這一切清楚的展示在他面前。這並不是計謀！——而是事實！”

　李君羨仰著頭，目光深邃，仿佛望透了無盡的深處。

　眾人都默默的聽著，眼中都露出信服的神色。公子的武功、謀略和智慧都是整個儒門公認最傑出的，對於他的安排，沒人有敢懷疑。

　“不過夜長夢多，異域王始終是個不可小覷的對手，松老、師妹，改變一下日程，加快計劃吧。”

　李君羨沉聲道。

　“是，公子！”

　松老和白衣少女同時躬身，兩人眼中都露出一絲笑容。

　片刻之後，一切商議妥當，房間裡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隻余下李君羨一人。

　“異域王，刀劍易擋而人心難防，接下來就看你怎麽應對了。”

　李君羨仰著頭，喃喃自語道。

　……

　當大唐京師關於戰爭對經濟，和百姓生活水平毀滅性傷害的討論愈演愈烈的時候，安南、安東、安西、北庭，大唐邊陲所有關於增加通商口岸和大軍後撤兩百裡的建議，全部得到了執行。越來越多的胡人，從通商口岸，進入到內地互市。

　操著半生不熟的大唐語言，到大唐買賣東西的胡人也越來越多。而李君羨甚至直接促成朝廷通過了一項決議，所有通曉唐語，在購買貨物時能夠使用唐語的胡人，全部能夠享受得到百分之十二的價格優惠，而所有的優惠，都由朝廷予以補貼。

　所有一切都在潤物無聲之中進行，而半個月之後，一個消息轟動大唐:

　經過中書省和六部商議，朝廷決定邀請一批對大唐文化充滿敬仰，正在學習唐語的突厥人、蒙舍詔人、高句麗人、烏斯藏人等到京師中訪問，由朝廷提供津貼，讓他們感受大唐的風土人情。

　同時也藉此增強普通百姓對於胡人的了解，加深彼此的認識，消除誤會，促進兩國和平友好交流。

　而當約定的時間到來，整個京師萬人空巷。

　“兒子快走，老爸帶你去看胡人去！”

　京師裡，大清早，一名父親帶著兒子，興衝衝的朝著城門而去。雖然京師作為大唐的政治、商業中心，也有不少的胡商，但是這一次不同，朝廷的公告說的清清楚楚，這一次來的不是那些大腹便便，身家富有的胡商，而是真真正正的普通胡人。

　他們和普普通通的大唐百姓一樣，有血有肉，過著很普通的生活，並不是眾人所想象的那些凶神惡煞，四處屠殺的胡人戰士。而且按照朝廷的說法，裡面還有不少的胡人少女，老人和小孩，這些都是平時在京師中難以見到的。

　一路穿街走巷，當這對父子趕到西城門口的時候，早已是人山人海，像他們一樣趕過來的人不計其數，每個人臉上都熱情洋溢，興奮的等待著什麽。

　“轟！”

　正在等待的時候，只聽前方一聲驚天巨響，伴隨著軋軋的金屬聲，城門轟然洞開，前方傳來陣陣的歡呼:

　“來了來了！”

　“大家快看，真的好多胡人！”

　人群一片騷亂，也就是片刻的時間，就在官軍的護送下，一道道身影騎著駱駝、牧馬，迅速的向著城內而來。

　“兒子，快看！”

　父親手托著兒子，立即興奮的往前看去。只見數以千計的胡人排著整齊的隊列，正在朝著城門而來。父子睜眼望去，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前方第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和他們想象中凶神惡煞，披著鎧甲，揮舞著刀劍，到處殺戮的胡人不同，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他的身上穿著粗糙的麻布衣服，兩隻手掌枯瘦如柴，渾身的力量也和普通的漢人老者差不多，而在他的後方，是兩名胡人少年。雖然是胡人，他們身上卻穿著漢人的衣服，看起來彬彬有禮，完全沒有想象中那種粗魯的樣子。

　而再往後，父子兩人看到了兩名頭髮上還插著花朵的胡人少女，兩人臉上紅撲撲的，正一臉興奮的打量四周，這兩人顯然從未到過大唐的京師，也從未見過如此繁華富庶的城池，所有的一切，都給她們一種新奇感和前所未有的衝擊。

　“扎伊阿麗，快看，好漂亮的房子，這裡真是美麗啊！”

　而此時此刻，馬背上的少女，卻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關注著自己，她的目光看著不遠處一棟雕梁畫棟，飛簷鬥拱的酒樓，注視著那翹起的琉璃屋角，眼神中滿是興奮。眼前的一切，比她想象的還要瑰麗，比她在學堂裡聽老師說過的還要宏偉。

　鱗次櫛比的樓宇，迎風招展的酒旗，還有街道上密密麻麻，如山如海的人群，那各種各樣華麗精美的絲綢，衣冠鞋履，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們在大草原上看到的截然不同。

　“真是太美麗了！簡直就像夢一樣。”

　身旁的扎伊阿麗比這少女還要震撼。

　唰！

　當兩人還在說著，後方，人影一空，一名胡人少年突然從馬背上滑了下來，脫離隊伍，三兩步就衝到了街邊一家買肉包子的店鋪前。

　這番舉動突如其來，負責維護秩序的官軍大吃一驚，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而包子鋪的老板更是被嚇了一跳，連臉色都白了。

　“不，不，你不要過來！”

　店鋪老板眼中滿是恐懼。

　“包，包子多少錢一個?”

　那胡人少年操著生澀的唐語，有些靦腆道，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僅有的幾文銅錢，遞了過去。

　！！！

　包子鋪老板怔了怔，張大嘴巴，半晌才反應過來。

　“遠來是客，我只收你一文，一文就夠了。”

　包子鋪老板一邊說著，一邊將兩個熱氣騰騰，又大又圓的肉包子遞了過去。

　“謝謝，謝謝！”

　胡人少年接過兩個熱氣騰騰的大肉包子，大大的咬了一口，一邊道著謝，一邊興奮的滿臉流淚。

　“吃到了，我吃到了老師說的肉包子！”

　少年高高的舉著手臂，衝著身後的同伴們大叫道。

　轟！

　身後，看到少年的“壯舉”，一名名胡人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而街道兩旁，所有目睹了這一幕的京城百姓，在初始的錯愕之後，也跟著興奮的大叫起來，每一個人都激動不已。

　胡人！

　不是京師中那些富得流油的胡商，而是那些草原上普普通通的胡人百姓，第一次，京師中的百姓發現，原來普通的胡人也和他們一樣，他們也有兩鬢斑白，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青春洋溢，美麗迷人，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少女。

　他們的少年也會有靦腆、善良、不安的一面。

　所有人和中土的百姓並沒有什麽區別，這和眾人想象中的樣子截然不同。

　轟！

　當意識到這一點，人群的歡呼聲更大了，就連維持秩序官軍都感受到了這一點，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胡人和唐人，在漫長的戰爭，不斷的廝殺之後，終於迎來了一段珍貴的，彼此之間的和平時期。

　沒有了陌生與隔閡，雙方的百姓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對面真實的一面。

　“哈哈哈，兒子快看！胡人也沒什麽可害怕的！是不是?”

　人群的邊緣，那名高舉著兒子的父親也感覺到了這種歡樂，融洽的氣氛，一臉興奮道。

　在官軍的護送下，在人群的歡呼聲中，密密麻麻，數以千計的胡人穿過城門，漸漸向著京師的深處，替他們安排的驛館而去。

　而此時此刻， 沒有多少人注意到，街邊的一處酒樓，一雙眼睛正緩緩的收回目光，臉上隱隱流露出一絲憂慮。

　“大人，這樣下去。民間恐怕會出現誤判啊！覺得這些善良、單純的胡人，就是全部的胡人。認為邊陲上的消息，全部是我們軍人胡編亂造，為了邀功偽造啊！儒門的人這是在誤導百姓啊！”

　蘇世玄站在窗邊，滿臉的憂慮。

　在朝廷宣告的活動開始之前，他就陪著自家王爺趕到了這裡。雖然眼前的一切，都讓人感覺輕松、融洽，那些胡人老人、小孩看起來也沒什麽威脅，但蘇世玄心中卻高興不起來。人們很容易只看到一面，而忘記了另一面。

　沒錯！

　善良、靦腆、純真，這些全部都是胡人，但是凶狠、殘酷、侵略成性的同樣也是胡人！那個兩鬢斑斑的老人，他豢養的戰馬，如雲如海，遍布草原，可以成為一名名“劊子手”的座騎。那些青春洋溢的少女，可以曬製乾肉，驅趕牛羊，為軍隊提供後勤，至於那些看起來靦腆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