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王衝欲言又止，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切居然會和自己有關，想要安慰但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去說。
“呵呵，這一切其實和你沒有太大關系，即便沒有這件事，我也一樣會進入沉睡。一年之中，我能夠蘇醒的時候其實只有寥寥那麽一段時間，這也是天對我的詛咒，得到一些東西必然也要失去一些東西。”
廣成子淡淡道，似乎早已看穿一切。
“難道就沒有任何方法改變嗎?”
王衝道。
廣成子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王衝頓時沉默了。
“時間不多了，在此之前，有時間聽我這個老家夥說一段故事嗎?一段塵封很久的往事。”
廣成子道。
王衝心中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廣成子說是故事，但王衝知道，一切不僅是故事那麽簡單。
“一個人被封印的時間久了，有時候就想找個人說說，或許這就是老了吧。”
廣成子自嘲一笑，但很快，眼中就露出回憶的神色，整個人的思緒也飄飛到了很遠很遠。
“我的出生來歷以及在世俗中的身份，我也差不多快忘記了，因為實在已經太久太久了，而且也實在沒有什麽太特別的地方，但是有一點，想必你也知道，在很久以前，我確實是天神組織的一員，而且跟隨天的時間很久，我們雖然不在太字輩中，但地位比太字輩高得多。那個時候，我和他的關系也不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
“有一天，天突然找到我，說一場危機已經來臨，再過不久將會有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進入這裡，他將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難，並且波及所有人。”
廣成子的聲音在王衝耳邊緩緩道來，聽到這裡，王衝心中微微震動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麽。
天宮之中，黃帝軒轅留下了三份精神烙印，一份給自己，一份給小魘，還有一份是給廣成子的。但是關於那份精神烙印，廣成子自始至終都不曾提起。
很顯然，他現在說的就是和那段記憶相關。
“天告訴我，他需要我去做一件事情，在一切剛剛萌芽，還沒有發展的時候，去找到那個靈魂，成為他的老師，暗中控制他。”
“我很快找到天所說的那個人，我設想了很多場面，唯獨沒有想到的是，天所說的那個人竟然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
“他什麽都不會，沒有展現出任何能力，甚至連武功都是我教的。”
“這件事情比我想的還要順利，那個孩子對我非常信任，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我，而且在和他相處的過程中，我發現他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和其他人相比，他並沒有什麽不同，而且他有時候的某些想法天真幼稚，甚至惹人發笑。”
廣成子說到此處，突然頓住了，臉上不由露出了柔和的笑容，似乎整個人都陷入到過去那些美好的回憶之中。
王衝也沒有催促，只是看著對面的廣成子，心中唏噓不已。
廣成子和黃帝之間的關系，其實在天宮中，他就已經猜到了很多，一個本身就是欺騙的開始，意味著這個故事並不會有太好的結局。
天和廣成子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天縱之才，對於無數人來說，他們就是傳奇般的存在。
天設計了這個計劃，讓廣成子去執行，只不過天低估了一樣東西，就是人的感情，而廣成子此時的神情則已經說明一切。
兩個人朝夕相處，軒轅又對廣成子毫不設防，在漫長的相處中，廣成子恐怕不知不覺中早就已經把軒轅當成自己真正的弟子，而最開始的計劃，恐怕也被他拋之腦後。
而廣成子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王衝的判斷。
“我……我和他相處了十多年，一步步教導他，我所會的東西基本全都教給了他。”
“我看著他從稚嫩天真的少年，看著他長成成熟穩重的青年，揚名一方，他的每一個進步都讓我為之自豪和喜悅，不知不覺，我早已忘記了最初的目的。”
廣成子歎了一口氣，接著道:
“不過有些東西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就算我再怎麽不願意，當那些異域入侵者橫跨重重虛空抵達這裡的時候，一切已經無法避免，……戰爭爆發了，也就是你們熟知的那場涿鹿之戰。”
“什麽?”
聽到廣成子的話，王衝渾身劇震，猛地睜大了眼睛。
“涿鹿之戰?那不是黃帝和蚩尤……的戰爭嗎?”
涿鹿之戰是上古時代最為人熟知的大規模戰爭，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中土神州的權力之爭，是人類之間的戰爭，然而廣成子竟然說蚩尤一方竟然是異域入侵者，這簡直打翻了所有人的認知。
“當然不是！”
廣成子搖了搖頭，對於王衝的反應卻是半點都不意外:
“你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我們刪改後的結果，有些東西是不應該讓普通人知道的，真正的大戰遠比你們知道的激烈得多，也比你們知道的龐大得多，盡管我們控制了所有的書籍和文獻記錄，但是依舊無法做到完全杜絕。”
“另外，當年參加過那場大戰的人，有很多人對此心生不滿，嘗試用各種特殊的方法將當年那場大戰記錄下來，即便在天神組織內部，也有些人在偷偷記錄這些，所以你們依然可以看到一些關於當年那場戰爭隻鱗片爪的書籍和記錄。”
廣成子一臉平靜道。
“！！！”
王衝望著眼前的廣成子，心中掀起萬丈波瀾，他從未想過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他一直以為數千年來，異域入侵者入侵只在近古，也就是現在這個時間段才發生的，但是王衝萬萬沒有想到，一千多年前黃帝的時代，中土神州就有異域入侵者的入侵。
雖然感到震驚，但是王衝深知身為當初的親歷者，廣成子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他的。
不止如此，冥冥中，王衝還想到了很多東西，旱魃、畢方、應龍、夔牛……，蚩尤八十一兄弟，銅頭鐵身，啖石飽腹，如今想來，所謂蚩尤的那些兄弟，指的不就是異域入侵者嗎?
銅頭鐵身指的恐怕就是他們身上披的鎧甲，至於啖石，異域入侵者以世界本源之力為食，他們佔據的地方，大地為之崩塌，這些異域入侵者入侵的場景，恐怕落到當時那些上古百姓的眼中就成了“啖石飽腹”。
一切都表達得非常隱晦。
不過盡管如此，這件事情依舊給王衝帶來很大的震撼。
冥冥中，王衝又想起了另一些事情。
“難道天神組織支援安祿山的那些曳落河就是從此而來?”
王衝心中暗暗道。
東北之戰，安祿山麾下出現三萬實力強大的曳落河，這些人明顯就是由異域入侵者改造而來，而且身上有著很明顯的活性異域入侵者特征。
當時這支部隊給了王衝很大的震動，因為王衝之前接觸過和異域入侵者相關的文明，也就是蘭德聖爾文明和克岡文明，對手都是相距萬年以上，這麽久的時間，那些異域入侵者的屍體不可能保存得這麽完整，但如果是黃帝時代，那麽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
“那一場大戰，我陪著他一起東征西討，去說服一個又一個勢力加入他麾下，最後一路組成聯軍，擊敗那些異域入侵者。那孩子一路越來越喜悅，而我的心中卻越來越擔憂。”
廣成子的聲音傳入耳中，將王衝的思緒拉了回來。
“因為我知道我們相處的時間不會太久了，終於有一天，就在小草被天下人尊崇，登上帝位後不久，天找到了我。”
說到此處，廣成子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王衝默然，之後的事情已經不用多說了，一個十多年朝夕相處，早已對目標生出感情，當做自己真正弟子的人，不可能真的下得了手，去執行天的計劃。
“我據理力爭，想要讓天放棄計劃，但天那個時候已經聽不進去了，按照天的說法，每一個來自其他世界的毀滅之子身上都有一個非常特殊的東西，這是天無數個紀元以來第一次真正有機會去捕捉這種東西，所以天格外謹慎，也格外小心，他絕不容許任何失敗，自然也不會容許任何人去阻撓。”
“那個時候的天已經徹底著魔了。”
“我終於明白，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改變他，我掙扎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去找小草，把所有一切都告訴他，只可惜，一切都已經遲了。”
“天知道我的行動，早早的在半路上等著我。”
“天直接摧毀了我的肉身，將我的靈魂封入山川中，作為我背叛的懲罰。至於小草，之後不久也被他騙入了天宮中，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說到最後，廣成子痛苦的閉上眼睛，久久不語。
王衝也沉默下來。即便早已去過天宮，之後發生的一切也有所知，但這段話從廣成子口中說出，依舊有種深深的觸動。
“其實那個時候，小草已經察覺到了，對嗎?”
王衝突然開口道。

“嗯。”

廣成子點了點頭。

天宮中，軒轅最后留下的精神烙印中也提到了所有的一切，早在事情發生之前，軒轅確實已經通過種種跡象察覺到了一些東西，不過盡管如此，對于廣成子，軒轅卻并沒有怨恨，反倒是感謝他陪伴自己的那無數個日日夜夜，而這也恰恰正是讓廣成子心中愧疚和難受的地方。

“王沖，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么多。”

廣成子開口道，神色柔和了許多：

“軒轅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在意的弟子，在他身上我傾注大量心血，可能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天賦卓絕，擁有那么杰出的資質了。我也不會再去收任何的弟子。軒轅的死，是我一生最大的痛，正因為如此，我不希望你重蹈他的覆轍。”

“天宮事件，你雖然擊敗了天，也破了他的本命法器，但是這一切還遠不足以殺掉天，只要他還活著，就還遠遠談不上勝利。”

“天擁有的能力超越你的想象，即便靈魂遭到重創，但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依舊能夠卷土重來，像凈化計劃和天宮這樣的事情也還會上演。”

“而且，天的手中至少有三塊末日印記，太素、太上、太炅他們還在收集剩下的，就像天說的，總有一天，他會重見天日。”

廣成子道。

王沖默然，心中陡然沉重起來。

那一刻，王沖想到了許綺琴，不管是為了救回許綺琴還是拯救這個世界，天都是一道邁不過去的檻，只有徹底擊殺他，才能結束這一切。

“王沖，你沒有見到天的本體，所以不明白他的強大，憑你現在的能力，即便得到小草的傳承，也根本不是天的對手，那種強大不是你可以想象的。只有神武境才能對付神武境，如果你不能突破到那一層境界，等到天真正出世，便是一切終結的時候，到時候你所做的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廣成子語重心長道。

“可是……，怎樣才能達到神武境？”

王沖終于問出了那句話。

神武境！

一個太遙遠的名字了，即便王沖現在的修為已經傲視塵寰，但是怎么達到神武境，依舊毫無頭緒。

當年圣皇曾嘗試過，想要沖擊神武境，可惜最后以失敗告終。

從古至今，真正達到神武境的也就只有天一個而已。

“這也是我把你找過來的主要原因。想要達到神武境需要漫長的時間，驚人的天賦，還有種種機遇，真正的可遇不可求，不過最重要的是，要想達到神武境，還有一樣東西不可或缺，這也是古往今來，除了天之外，沒有人可以成功的原因。”

“什么？”

王沖身軀微微一挺，連忙問道。

“龍氣！”

廣成子一臉正色道。

“啊？”

聽到廣成子的話，王沖頓時呆住了，他怎么都沒有想到，廣成子口中晉升神武境的必要條件竟然是這個。

“龍氣只是一種說法，你也可以把它當做天地的認同。”

廣成子沉聲道。

“入微境和洞天境都是理解掌控天地間的規則，而到了神武境，則需要天地間的規則臣服于你，成為規則的主人，也就是天地共主。”

“只有獲得天地認同，你才可能超越洞天境，觀測掌控到更高一層次的力量，這就好像身在深山中而無法觀測到山的全貌，只有脫離出去，身處高空中才能一覽無余。”

廣成子道。

王沖一臉沉思，心中若有所悟。

雖然還是沒有明白神武境到底是什么力量，但他漸漸有些明白了廣成子的話。

廣成子說的其實就是“超越規則”，只有超越天地間最普通最常見的規則，才有可能進一步提升，觸摸到更高層次的力量。

“自古以來，只有帝王之家才有龍氣，皇帝是天地共主，億萬眾生共同認可的，也是最容易超脫的。而天原本就是天地間最早的一位帝王，這也是他能達到神武境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是在天之后，要想達到這一點已經幾乎不可能，那些驚才絕艷的絕世強者大部分獨來獨往，習慣閑云野鶴，很少有人能成為皇帝，而俗世中的帝王能達到圣武境的都很少，更不用說神武境，而且帝王俗事纏身，日理萬機，浪費太多時間在朝政上，自身的修為注定無法達到很高，因此數萬年來，無數個紀元過去，除了天，始終無人能夠達到神武境。”

“李太乙本來是最有希望打破這道桎梏晉升神武境，但是最終，他還是失敗了。”

說到最后，廣成子嘆息不已。

李太乙是天下公認的圣皇，是中土神州無數百姓發自內心深處擁戴的明君，而他過人的天賦和修為也足以讓天地間無數武者為之驚嘆折服，難及項背。

兩個最重要的條件他全部具備，可惜還是失敗了。

連李太乙都尚且如此，更逞論他人。

“王沖，你不一樣，你和李太乙是一千多年來我見過最特殊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晉升到神武境的人，你雖然并非帝王，但身上卻有帝王才有的龍氣，而你的修為……在得到小草的傳承之后，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也能夠達到昔日太乙那孩子的地步。”

“神武境我從來都沒有達到過，而太乙那孩子也功敗垂成，沒有能夠成功窺探到那層境界，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辦法告訴逆太過晉升神武境的信息，如何達到那一層境界，接下來就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廣成子沉聲道。

龍氣超越規則，這就是他這次把王沖叫過來，想要告訴他的東西，而除了這兩者，還有一些重要的東西，但除了真正沖擊過神武境的人，其他根本沒有人能夠知道。

“多謝前輩！”

王沖躬身行了一禮，一臉鄭重道。

修為達到王沖這種境界，能量的多少，雄厚程度，已經不再有那么重要的地位，相反，那些和境界相關的信息才是最重要的。

廣成子口中說的這兩點，對于王沖這樣的武者來說就是無價之寶，這是任何其他方式都無法獲得的。

“嗯。”

廣成子看著王沖，欣慰的點了點頭。

對于王沖，他最開始是有些排斥的，但是現在，王沖用自己的行動獲得了他的認同。

在他身上，他依稀看到了當年在小草身上看到過的一些相同的東西。

“不過，有一點你一定要鄭重行事，神武境的沖擊過程危險重重，成功了你就能夠達到天那重境界，靈魂不死不滅，但如果失敗了……，無法超越規則，就會受到天地規則的反噬，李太乙的功力之所以越來越弱，到了最后，甚至已經大幅削弱，只能和天的分身打個平手，就是因為天地規則的反噬，一旦出現那種情況，也就意味著整個天地都是你的敵人，連呼吸都是在戰斗，因為所有的規則都在排斥你！”

聽到廣成子的話，王沖心中猛然一震，沖擊神武境不進則退，一旦失敗就會遭到反噬，這他是早就知道的。

這么多年，宮中上上下下，所有的御醫，太醫，包括李太乙自己，都找過各種辦法，想要治愈圣皇身上的暗疾，但從不曾成功過。

這還是他第一次知道反噬的真相。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王沖喃喃自語，心中此起彼伏。

電光石火間，王沖瞬間想起了世界的束縛，命運之石是可以對抗世界的束縛的，如果圣皇也……

不過這個念頭剛剛掠過腦海，王沖就搖了搖頭。

圣皇是命運實驗體九號，他身上本身就有命運之石，如果可以解決，他恐怕早就解決了。

而且世界的束縛雖然嚴重，但很久才會發作一次，但從廣成子的描述來看，圣皇卻是時時刻刻在對抗著天地，兩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明白了，多謝前輩！”

王沖由衷道。

“另外，最后還有一件事情！”

廣成子說道此處，神色突然變得鄭重無比，還沒等王沖反應過來，他的袖袍抖動，抖動伸出一根手指。

就在王沖的目光中，無數的光芒向著廣成子的指尖匯聚，眨眼之間便形成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龍形文字，仔細看去，那道龍形圖案中隱隱還蘊含了一座山巒的圖案，看起來非常特殊。

還沒等王沖反應過來，廣成子手掌一拍，便將那剛剛凝聚的特殊圖案拍入了王沖的身體中。

王沖身軀微震，心中大為訝異。

“前輩，您這是……”

“這是我留給你最后的禮物，也是天犯的最大錯誤。”

廣成子緩緩收回手指，沉聲道。

他的神情隱隱有些吃力，顯然那個圖案凝聚了他大量的心力，遠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

“當年天在半路截殺我，將我的靈魂封入大地深處，他的本意是想以這種方式懲罰我，讓我承受永世的痛苦和折磨，但有些事情，恐怕連天都沒有想到。”

“他將我封入那里，最開始我卻是經受了難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而且地底之中一片黑暗，這是要讓我永世不見天日。”

“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次意外的地震，使得周圍的地脈全都向我傾斜，不止如此，承受了三百多年暗無天日的痛苦折磨之后，我的靈魂和整座山脈的地氣融為一體，這是天根本沒有想到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就是那座山，那座山就是我。換句話說，我成了所謂的‘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