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詭運(7)
“花心大蘿卜!”黃詩梅皺著眉頭,自言自語:
“死徐清,臭徐清!紅漆夜壺!”紅漆喜慶,夜壺刷紅漆,卻只能盛髒汙,意思是浪費了一個好好的面子。
黃詩梅這是在生徐清的氣呢。一方面,怪徐清敷衍她,他給徐清題字的那副山水畫是她最得意的一副,可被徐清草草題上了那麽幾個臭字。
更讓黃詩梅生氣不已的是,徐清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對荀雪兒也忠心不二,可他除了荀雪兒,居然還有了其他女人,把自己的婢女嘿搞上了,還要給個名分,這個婢女也就是小月了。
嫁給徐清,就算是做小妾,黃詩梅也就忍了,她知道徐清身份其實是高貴的,除此之外,她也真的中意徐清。可現在,黃詩梅連小三都不算了,這是她不能忍的,氣到處亂撒,荀雪兒也不放過:“這個荀雪兒,果然是個農家女,自己男人都管不住!”
黃詩梅又想起了那天荀雪兒說的話,覺得自己錯怪荀雪兒了。
荀雪兒說:“詩梅,你喜歡徐大哥,我早知道的,你想嫁給他,我也知道……只要徐大哥願意,我就同意,你做大婦也可以……”
“再也不想理你了……”黃詩梅悲傷地說道,說完折了一根樹枝,一片片葉子扯下來:
“理你,不理你,理你,不理你……”
數落葉,數落葉,話說數落一詞是不是這樣來的?沒將手中枝條葉子扯盡,黃詩梅就停了下來,將紙條扔在一旁。拋硬幣也許做不出一個好的決定,但是它能讓你知道心中所想。黃詩梅怕,怕最後那一片葉子數出來是“不理”。
手上又沒事了,呆了半天,一個婢女走過來道:
“小姐,有客來了,從長安來的……”
黃詩梅聽了,立馬回過神來,神色一變,一副當家人的氣勢儼然而出。黃詩梅整了一整自己的儀表:
頭梳雙環望仙髻, 金簪倒插,另有一支鳥雀銜珠金玉釵,斜插在一頭烏黑秀發裡,寶珠隨步行搖顫,倍增韻致。耳邊,一朵精致小花梳別於發上。
兩筆小山眉平添黃詩梅一股子英氣,面頰太陽穴處兩道紅色的月牙形斜紅,又讓她多了幾分嫵媚。
此時節,天氣尚炎熱,黃詩梅隻穿一件素潔齊胸襦裙,雖說齊胸,但和外露毫無關系,照樣裹得嚴嚴實實,只不過是將裙帶系到了腰部以上,這種齊胸襦裙顯得黃詩梅顯得十分飄逸。襦裙外再披了一個“半臂”,也就是短袖一般的東西。
裙子下,雪白的腳腕,踏著一雙木屐,屐於夏季赤足著用,為民間女子所喜,如李白詩雲:“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
要去會客,黃詩梅換了一雙蒲草精致編織的草履。
“詩梅,近來可好?”一位翩翩公子,面容比女人還要俊俏幾分。搖著紙扇,一副滿腹詩書的樣子。
“歐陽鎮東?”黃詩梅面色一冷,歐陽鎮東她是認得的,世族嘛,就算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家,也要互相攀一攀。這歐陽鎮東她見過幾面,是個書生,家族也算一州中的頭頭。只不過按照黃詩梅她的性格來說,相比徐清“能武不能文”的這種類型,她更討厭這些能文不能武的,對歐陽鎮東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黃詩梅毫無熱情的說道:“歐陽公子何事?”
“哈哈,詩梅啊,你還是一點沒變……”歐陽鎮東倒也不生氣,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來,道:“詩梅,我知道你文武皆通,為兄有本書送給你做禮物吧……”
“哦?歐陽公子送書?”黃詩梅倒有了興趣,書在唐朝價格確實有些高,可是,送人也太寒磣了吧。不過,黃詩梅反而有了興趣。
見黃詩梅臉色終於不在漠然,歐陽鎮東愈加興奮了:“我前不久,遊歷長安,恰好遇到了長安一代文宗開壇授課,有幸遠遠地聽了……”
其實吧,歐陽鎮東是去長安考進士去了,可惜,名落孫山,只能說成是遊歷。黃詩梅點點頭,歐陽鎮東繼續說:
“那人飽受長安士子書生追捧,大雪紛飛之日,亦有人苦苦研讀他的詩詞文章,被人敬為‘徐子’,而他竟然年不滿二十……”
這是黃詩梅興趣越大了,文廢柴她不喜歡,可文宗級別又是一個情況了,武道要求也能降低,黃詩梅問道:“莫非這一本書就是徐子所著?”
“嗯,沒錯,徐子一篇對韻,可寫盡了天下八鬥之才啊……”
謝靈運說天下才共十鬥,他一鬥,曹植八鬥,天下人共分一鬥。黃詩梅點點頭,心裡對那本書期待高了不少:
“歐陽公子的禮物我收下了,請問找小女子可有什麽事?”
“的確有事相求,說來慚愧……”歐陽鎮東面露尷尬之色:“詩梅,你也知道,我飽讀詩書,可身無一技,家裡寄錢也還要不少時間……”
“哦,你我兩家世交已久,歐陽兄暫且住下吧,一應食宿盡管使喚下人……”黃詩梅終於面露一絲笑意,歐陽鎮東知道再無他話,也就識趣退下了,只是心裡還有些驚豔於黃詩梅那一抹淡笑。
黃詩梅拿
拿起那本書,輕輕拈開第一頁,就是徐清寫的望嶽一詩。這首望嶽,氣勢磅礴一下子把黃詩梅吸引住了……
話說徐清離開長安之後,還引起了好一陣騷亂。京官外放,文宗去當刺史,這不是被貶了嗎?長安士子眼看自己的“恩師”被貶了,一個個的痛心不已……
上書,奔走,搞大串聯……最後卻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徐清是主動請命去河北的。
為什麽?
為救河北百姓於水火!
我不信,好好的長安不待,清要的官不當,去河北?
不信,那好……你難道不知徐子說的“寧為百夫長,不作一書生”嗎?這都沒讀過,還說是徐子門生!
如此,徐清的名聲又大躁了一下。就上次,朝中禦史參徐清“有辱衣冠”那事,雖然李淵發下詔書懲罰了徐清,可不到三天,那些禦史也一一得到了彈劾!
原因就是士子們不願意,他們不相信“日夜操勞”“夙興夜寐”“為國為民”的徐夫子會做這種暴虐之事,再一次四處奔走,禦史們便被以“民憤”的理由被彈劾了。
《徐子》也是在長安那群徐清的學生自己出資印製出來的,意外的事,本來他們是抱著虧本的想法印書,可沒想到最後還大賺一筆。
這些事遠在長安,身處河北的徐清不知道罷了。
黃家大宅內,黃詩梅正好也翻到了“寧為百夫長,不作一書生”那一句,不禁拍案大喊:“好,好詩!”絲毫沒有作為閨中小姐的覺悟。
黃詩梅細細地讀,半日過去,翻到了最後一面,本以為沒了的,可黃詩梅在最後一面卻看見了一張“徐子尊相”的圖畫。
這一幅畫一看就出自大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畫的正是徐清哪天開壇講學,在壇上大吐口水的畫面。只不過因為時代和印刷的原因,畫面仍然是粗糙的。
“咦?這怎麽和徐大哥有些相似!?”黃詩梅也通畫技,竟然瞧出來了畫中的神韻很像徐清,她心裡驚訝的比較:不到二十歲,長安,徐子……難道,真是徐大哥?
黃詩梅感覺上認定了徐清就是“徐子”,可理智讓她不敢相信:“徐大哥有如此文才,這……”
嘀咕著,黃詩梅忙找出來徐清題過字的那一副山水畫,看著徐清那筆臭字,一臉嫌棄。忍住嫌棄,黃詩梅讀了下去:
“山是山,水是水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山又是山,水又是水”
“這字的確醜,可這三句話,卻頗有些禪意,是什麽意思呢?兩句話中間那個又蝌蚪是什麽意思……”黃詩梅即便是聰慧,也參不透徐清的意思。
可是現在,黃詩梅心裡幾乎已經認定了徐清就是“徐子”,只差當面認定了。
黃詩梅搖搖頭,她實在不好意思去找徐清了。上一次朝著徐清和荀雪兒擺了臉色,發了脾氣,算是得罪了將來的兩大“上司”了。
本來黃詩梅的得失感還不多,可看了徐清的書,她徹底傾心於徐清了。
越是愛得深沉,就越是患得患失。
如今之計,也只有讓家中長輩出面了。可黃家那群老頭子本就不願意看著黃詩梅嫁給徐清做妾,又哪裡會幫她呢?
一來二去沒有法子,這責任嘛,又重新回到了徐清頭上:
“死徐清,壞徐清,花心大蘿卜!都怪你,都是你的錯!再也……再也不叫你大哥了……”
刺史官田的小莊子裡,徐清左擁右抱,懶洋洋在樹底下歇涼,鼻子一癢:
“哈嚏!”
“哈嚏!”
“哈嚏!”
連打三聲噴嚏。荀雪兒掩嘴一笑,似乎有些深意的道:“徐大哥,有道是‘一聲嫌,二聲厭,三聲情絲綿綿有三千’,看來是有姑娘思念你了……”
“哦?難道是他?”徐清疑惑說,頭卻伏了下去,貼在荀雪兒肚子上仔細聽胎,小月見此,也跟著徐清一起伏了下去,也貼著聽。
“小月,你聽什麽?”徐清問。
“我,我和雪兒學一學……”
“改天讓你也懷一個,不,就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