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螺族亂止
屋內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彌漫開來,水牛哥似乎察覺了,又跑了進來,哭得稀裡嘩啦。嘴裡道,伏山哥啊,你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他似乎同自己講,又好像給徐清說,說伏山早醒了,還和他聊了天,現在想起那聊天內容,不就是伏山的臨別遺言嗎?
珞布老爹也進來了,不過他隻歎了一口氣,仿佛事先知道了這種情況似的。見徐清木訥地杵在原地,把他拉了出去。
“徐公子,”珞布老爹輕聲道:“伏山伢子短根筋兒,你莫留在心上。”
“啊……”徐清踩著積雪嘣嘣響,嘴裡下意識說道:“珞布老爹,年後,或者等秀姑娘下山了,你們也和我走吧?”
“什麽?”珞布老爹吃驚了。別說他,就是徐清聽到自己說了這麽一句話也是吃驚,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支這麽個招兒,不過想想,也還可行。於是,他看著珞布老爹點點頭,表示你沒聽錯。
珞布老爹歎了一口氣道:“多謝徐公子好意,走是可以走,可馱著娃的,還有我這種老頭,怎麽走?”
他又道:“不是聽說,以後就沒有族中議會了嗎,另派縣衙,土司來管,公平一些,我等不必為一畝田,一條溝去爭論,也就不需要巫母啊,村老了,”
珞布老爹言下之意,就是你安心帶走秀姑娘吧。
徐清知了,便道:“還是問問村裡的人,若有合適的,又想去的,挑出來,秀姑娘遠走千裡,也需要個把人說話,打伴。”
珞布老爹想了想道:“也行,有幾個人家沒了長輩,又無後親,可以遷過去。”
“嗯,問問吧,問問吧……”
休息一夜,第二天早上,珞布老爹再端來一碗臘蚌肉,他說這蚌殼數斤一隻,敲開取肉,卻還不足半兩。再熏製之後,更是顯得瘦小。這麽一碗蚌肉,取了不下兩百蚌殼。
不過,螺頭村沿江而居,珞布老爹做的是漁業,故而這種河鮮比較多。對於魚肉,徐清不太感冒,不是不好吃,而是天天吃這個,吃得有些膩。徐清喜歡的,正是北方冬季吃不到,南方才有的綠菜。
徐清在後園裡割了幾叢韭菜,砍了幾洞白菜,取鍋放油自己炒了來吃。
珞布老爹起初不解,不過嘗了徐清的菜之後,大呼不錯。之前他們吃蔬菜,不過是切碎汆湯,或者和米煮粥吃。徐清用豬油爆炒,在這凌寒的冬季顯得格外香。
珞布老爹得了法子,自己回去研究,可惜隻抄出來幾碗燒了的,爛熟的。鬧到最後還是放棄了,不過,他還是召集村民都給徐清摘菜,一捆捆蔬菜從雪地裡刨出來,送給徐清。
這裡有一個說法,過霜的菜脆,稱爽菜,過雪的菜甜,稱雪菜。雪菜收獲時期短,一個弄不好就要把菜凍死,也最珍貴。
有一道禦菜,便是用過初雪的菜,抽取外層,隻留最裡三層,然後用豬肘子、羊排骨、魚頭等鮮美之物煮的湯汆下。別看過程用料極多,可端上禦桌之時,只有一碗清澈明朗,不見一絲肉沫,隻飄著幾片綠菜的清湯,綠菜宛如翡翠,故名翡翠湯。不過太監、禦廚告訴皇帝,這就是民間百姓吃的“清湯寡水”,皇帝也借此“體知百姓”。
徐清收了一車綠菜,也不白收,給了每個村民一些錢,叫他們補修房子。還告訴他們,年後還能減免稅,以補償之前多收的,縣倉裡也會放出一部分低價糧。
村民們自然是千恩萬謝的了。
晚上,一名小將飛馬而來,說趙宇梁將軍已經帶兵收服了其余兩寨之兵禍,並且控制住了青螺村的巫母。
螺族之亂,就此終結。
幾個月後,長安發文至湖廣,湖廣議定,先徹查螺族養私兵之事。結果查出螺田,螺尾二寨也有自己的私兵,只不過沒那麽多罷了。敢有私人武裝,真是大大的壞人,必須嚴治。
於是,三大族被拆的四分五裂,三個族的村老一家,更是被發配邊疆了。
又查出,青螺人私自征稅,而且將三年免去的稅全部收入了自己囊中。此事告發之後,三大族裡幾個受人尊敬的長老式人物瞬間變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官府順勢沒收青螺村囤積的糧食,變為公家之物,然後以極低的價格賣出去了。正值春荒青黃不接之時,螺族人得了這個低價糧,緊繃地饑餓神經一下放松了,人人都說官府好。
陳知縣被革,發入大牢,家族也受到牽連,不僅家裡的生意被人搶了,其他幾個小官也被罷免。一時間勢落千丈,被仇家盯上了,好一陣左躲右閃,才得以殘存。得勢之時,勿忘謹言慎行,高坐之日,還需惦記屁股,不要坐的太實,免得一天被抽了凳子,哐當一下,摔個四腳朝天。
倒是小人物們,活得滋潤。王師爺偷偷拿了陳世的錢,又趁亂把縣衙裡,陳知縣的錢也一並卷走。順江而下去了揚州,買下一座田宅,買牛雇人耕種,取了一房小年輕的姑娘,竟還老來得子。又一年,縣衙裡缺人,他被聘去當了臨時工書吏。乾過幾年,田地翻了幾倍,縣令看他勤懇,給了個正式官稱,不入流的河漁使致士了。在官場遊混一輩子,終於踏進了門, 也算好結果。可是王師爺雖不為惡,可助惡的事也做了不少,得此善終,到底是老天無眼,還是等他下世報償?
另一個小人物,班頭,也安安心心幹了一輩子衙役,最後以捕頭退休,他的兒子,子承父業直接做了捕頭。
這些都是後話。
徐清在螺頭村又待了一天,等珞秀秀下山而來,把她接去長安,或是洛南。至於收不收入房中,那還要看老婆團的意見,和她自己的意願呢。
那一日,珞秀秀辭別巫母,留巫母村老在山上渡過他們難得在一起,也成為最後一次在一起的一天。
徐清去接珞秀秀,卻見她的眼中早已沒了以前的活潑,而是多了一層徐清看不透摸不著,和巫母眼睛一般的深邃。
一眼看去,如隔千裡。
秀秀緩緩走到徐清年輕,面無表情,似乎認不得徐清一樣,不等徐清說話,她便跪下行禮道:“徐大人……”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