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見尉遲燕這個神態,知道他誤解了。
她不過是想勸說尉遲燕一切想開,不要鑽牛角尖傷了身體,尉遲燕卻似乎想到其他事去了。
“皇,臣女覺得,所有的事都沒有皇的安康重要。”秦宜寧隻得跪下,輕聲細語的道,“您才是大燕的正統,您的存在,才是我們這些人堅持下去的理由。”
尉遲燕凝目注視著秦宜寧,眼神漸漸從猜疑變的柔和,隨即卻是苦笑了一聲。
“朕現在這樣,哪裡還配得做一國之君?哪裡還配得成為老百姓們堅持下去的理由?正因為有朕,百姓才會受這等罪啊。”
他現在出來,皇帝的儀仗都不敢用,不只是因為大家都餓的沒力氣為他擺排場,更是因為他怕穿著龍袍出來轉一圈兒,會直接被滿腔仇恨的老百姓撕咬生吞了。
尉遲燕幾次三番的問自己,他這麽與大周人硬扛下去,到底是對是錯?
如今南方已經有了南燕了,他的江山已經被分割為二了,他現在咬牙不松口,隻是為了自己不想做亡國之君在史書記下羞恥的那一筆,他不想百年後無顏面見列祖列宗。
可是當他看到京城被扒光的樹皮,看到牆角蜷縮成一團餓死的孩童,他感覺自己真的是世界最自私的人。
為了他的體面和尊嚴,他在搭無數無辜百姓的性命。
“你起來吧。朕知道你們秦家的忠心。”尉遲燕苦笑著搖搖頭,“隻是朕現在真的很迷茫。”
秦宜寧起身,坐回到剛才的石頭,低垂著頭默默不語。
妄論朝政會惹火燒身,這道理她還是懂的。
尉遲燕呆坐了許久,秦宜寧這麽陪著他呆坐,待到尉遲燕回過神時,寧苑的方向已經有男人們說話的聲音了。
尉遲燕詢問的看向秦宜寧。
秦宜寧解釋道:“許是進山打獵、挖野菜的人回來了。”
尉遲燕笑著道:“你倒是聰明,與這麽多的老百姓在一起依山傍水的,互相還有個照應。”
他扶著樹乾站起身,拍了拍身的塵土,道:“小陸子。”
“在。”遠處站著的陸公公立即到了近前來,“皇。”
“把東西給四小姐吧。”
“是。”
陸公公立即叫了方才護送的侍衛過來,秦宜寧這才發現侍衛的背都背著背簍。
兩名侍衛將背簍放下,裡面竟是一袋軍吃的那種拳頭大小的黑色雜糧面餅子,還有一袋已經包裝好的藥材。
尉遲燕有些尷尬,又有些自嘲的笑笑:“朕這個皇帝做的也真是……朕知道你這裡人多,怕你早開始挨餓了。奈何朕空有金銀之物,卻買不到糧食,這些你不要嫌棄,乾糧不多,你先帶著身邊的人吃飽了,剩下的再拿回去,還有那藥材,是朕吩咐人配置的補血養身的藥,想來你身子還沒好利索……你也不要太傻了,把所有的都給別人,自己好歹吃幾頓飽的,瞧你瘦的。”
尉遲燕歎息著搖了搖頭。
他堂堂一國之君,想讓自己喜歡的女子吃飽飯都做不到,也真是沒誰能窘困成這樣了。
秦宜寧卻很是感激的跪下行了大禮,“皇雪送炭之誼,臣女銘記在心。叩謝皇。”
“快起來吧。”見她餓的風吹倒似的孱弱,小臉煞白,嘴唇都沒有血色,尉遲燕心裡便是一陣難受,“你現在在這裡先吃個餅子。”
秦宜寧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尉遲燕又道:“你的婢女對你也算忠心,這個時候了都沒棄你而去,你叫他們過來,一起吃一頓飽飯,這是聖旨,朕看著你們吃,吃完了才準回去。”
秦宜寧低垂了眉眼,動容的謝了恩,叫了寄雲、冰糖和秋露過來,四人拿一人拿了一個乾巴巴的硬餅子啃了起來。
尉遲燕看著秦宜寧像個小倉鼠一樣,明明是又硬又涼的雜面餅,也被她吃出了禦膳的感覺,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落下來。
不能這樣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整個京都城的百姓,都要為他的自私陪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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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槐遠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陌生的房間內,透過窗子往外看去,入目的是一片黑沉,想來正是在夜裡。
他並未立即起身,而是冷靜的回想今日發生的事。
他吃了一碗稀粥,覺得頭腦昏沉想睡,然後趴在桌睡著了,清醒時已經是在此處。
看來,帶他來這裡的人不想殺他。至少現在還不想。
“您醒了?”
秦槐遠正胡思亂想時,聽見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一個高大的人影手端著個托盤,面放了一個大碗,後頭進來的人端著燭台,因燭光在背後,秦槐遠一時沒有看清前頭那人是誰,直到後面的人將燭台放在了桌。
秦槐遠坐起身,面色不變的看了看桌那晚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又看了一眼穿著補丁衣裳,做災民打扮的逄梟,忽而冷笑了一聲,“原來是你,怎麽,帶了老夫來,難道是為了請我吃飯?”
逄梟並不在意秦槐遠的冷言冷語, 依舊是端正的行了禮,道:“嶽父,是小婿無禮了,此番著實是貿然行事,可是若事先讓嶽父知情,一則行動有所不便,二則也不想陷您於不忠,是以小婿貿然用了藥,還請您恕罪。”
秦槐遠聽的眉頭直跳,什麽嶽父,什麽小婿,兩國現在這個情況,他們兩家哪裡還有這等緣分?
“老夫不敢當,還請王爺也慎言。老夫的女兒冰清玉潔,並不曾與任何人有瓜葛,你這樣說話,想至老夫的女兒於何地?”
逄梟摸了一把汗,心說:完了,這下可將嶽父大人開罪狠了,不愧是父女倆,厲害起來同樣的難對付啊。
“嶽父大人息怒,隻是我與宜姐兒已定了終身,我今生非她不娶,她也非我不嫁。”
“可笑,你哪裡來的自信她非你不嫁?”秦槐遠憤然起身,拂袖道,“若是從前,她或許會被你的舉動打動,可是當她親眼看著那些易子而食的人,親自經歷過地獄之後,你還指望她能依舊不在意?我女兒是人,不是聖人!你哪裡來的這麽大臉,對自己這麽自信,任憑你想如何如何? 你將她置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