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次日起身,請了穆靜湖到碩人齋來說話。
穆靜湖已換了一身淡藍色的細棉直裰,頭髮用網巾整齊的梳起,看起來就像是個尋常的讀書人。
這一身衣裳還是秦宜寧吩咐寄雲送去,強迫他穿上的,就這樣,他來時那身打著補丁的破衣裳也舍不得丟,還留著壓箱底。
“穆公子,請坐。”秦宜寧在碩人齋一層的書房見他。
穆靜湖在圈椅坐下,好奇的歪著頭打量秦宜寧。
秦宜寧想,這位公子果真如寄雲私下裡說的,還真的有些不諳世事。哪裡有男人會這麽盯著一個女子看的?
不過穆靜湖的眼神很乾淨,秦宜寧看的出他隻是純粹的好奇,並無任何其他的意思,這倒讓人對他生不出半分厭惡。
秦宜寧笑道:“是逄小王爺派你來的嗎?”
穆靜湖一聽,便有些不大高興的道:“那隻狐狸哪有資格派我做事。”
那隻狐狸……
這話聽起來怎麽還飽含哀怨呢。
想著逄梟狡詐多變的性子,再看面前這位有些呆還有些天真的公子,秦宜寧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真相。
這位說不定被逄梟狠狠的忽悠過。
“呃,公子請恕我冒犯之罪。那麽您是逄之曦請來的?”
穆靜湖點點頭,道:“我從前賭輸了,欠了他的,這些年一直欠著他也沒叫我還,我還當他忘了呢,前些日子他忽然找了我,說讓我來保護他未來的媳婦兒。”
說著又看了看秦宜寧,道:“你也夠想不開的,怎麽會答應嫁給那隻狐狸了。”
秦宜寧……
她能說她無言以對麽。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一步步與逄梟發展成這樣關系的。這麽說來,好像還真是一步步不小心就入了逄梟的套,現在想抽身,也舍不得抽身了。
秦宜寧咳了咳,有些尷尬的道:“能得穆公子這樣武藝高強的大俠來保護,小女子感激不盡。”
“你又沒見過我動手,那天你還昏迷著呢,怎麽知道我武藝高強?”
秦宜寧已經漸漸摸清了穆靜湖的性子,知道他這不是諷刺,也不含任何其他的意思,而是因為性子直率,有疑問脫口就問,便笑著道:“因為寄雲見識了公子的能耐啊,我雖不懂得這些,寄雲卻說您隻不過兩三下就製服了那三人。”
穆靜湖便點點頭,認真的道:“我的武藝的確是挺厲害的,那隻狐狸說讓我保護你到他攻下你們的國都,等他打下來大燕,我與他之間就兩清了。所以提前告訴你一聲,你別想我能保護你一輩子。”
正常人哪有當面自誇的?哪有直接說“打下大燕”這種話的?
看來這位公子,已經是不諳世事到一定的地步。想來他是一個長久習慣於獨居,不怎麽需要與人打交道,本身性子又很直率憨厚的人。
秦宜寧還是很喜歡與這類人打交道的。因為與他們說話,不必考慮什麽言語機鋒,不必猜測對方的話深層的含義,隻要聽字面意思,與他直來直往便可。
是以秦宜寧認真的道:“是,公子說的我都明白了。隻是這段日子,我能否請公子連帶著也保護一下我的家人?”想了想,秦宜寧又補充一句,“我家人經此一難,已經剩的不多了……”
穆靜湖看著秦宜寧那蒼白的臉色,想著秦家人到底是“狐狸”的嶽父家,就點點頭道:“好吧,誰叫我與那隻狐狸是朋友的。我順手護著你們便是了。不過還是那一句,我可不會久留的,等你們都城的城門被攻破我就要回去了。我山裡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一旁服侍的寄雲聽的都禁不住皺眉,若是有人在她面前這麽說大周朝,她恐怕早就惱了,可不會有秦宜寧這般的好性子。
秦宜寧卻是一點也不生氣,點頭道:“好,公子性子直爽,必定是一諾千金之人,既然如此,近日就麻煩公子了,雖說公子是應約而來,小女子也要在此鄭重與公子道謝。”
秦宜寧說著站起身來給穆靜湖行禮。
穆靜湖暗想著,狐狸的媳婦可是比狐狸這個人講究的多了,便笑著還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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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寧雖失血過多虛弱的很,但她每日都要去靈堂給故去的親人守靈上香,每每見到那等場面,都要難過的哭一場。幾日下來人顯得越發憔悴,眼眶都是青的了。
隨著他們的計劃展開,京都城中秦家被周朝皇帝安排刺客險些被滅門的消息,已經傳的人盡皆知。
吊唁之人絡繹不絕,其中有秦家的朋友,有朝中的同僚,也有並不相熟但仰慕秦槐遠高義的正義之士。
如此又過兩天,秦家即將在逝者出殯下葬當天凌遲三名刺客的消息,便被故意的誇大了一番再度傳的滿城風雨。
這樣一來,沉默了多日的皇帝和曹國丈終於被驚動了。
“皇上,臣以為秦蒙此事做的太過魯莽,終究失了平日的穩重啊。若是凌遲那三名刺客,恐怕會引起大周強烈的報復之心,如今虎賁軍盤踞在奚華城,一旦激怒了姓逄的,他們的攻勢恐怕會更加凌厲。”曹國丈擰著眉行禮。
皇帝負手踱了好幾圈,憤怒的一甩袖子,道:“那秦蒙也真是糊塗了。想不到他竟然也有這種不顧一切的時候,他們家被屠了那麽多人,的確是可悲可歎,但他也不能全然不顧國家的現狀啊!咱們這邊急著聯絡韃靼,他不但不幫忙拖延時間,反而還敢做這等激怒大周人的事!簡直是不將國家興衰放在心上,虧得朕還當他是個忠臣!”
“皇上息怒。”曹國丈擔憂的道,“為今之計,隻有皇上親自出馬,才能說服秦蒙打消這個念頭了。”
皇帝點了點頭,卻遲遲沒有下旨。
他是有些抗拒去秦家的。畢竟秦家出了那樣的事,誰能確定那裡是否有刺客盯著?若是他貿然前去,卻被刺客傷了可如何是好?
是以皇帝思索片刻,還是吩咐道:“召秦槐遠入宮。”
曹國丈略微一想就明白了皇帝的顧慮,了然道:“臣願親自前往,這樣途中也可適時地勸說秦蒙一番。”
“如此甚好。”皇帝頷首道,“如此你立即便去吧。”
“遵旨。”曹國丈行禮,退了下去。
待到禦書房中沒了旁人,皇帝對著後頭道:“顧愛卿。”
“臣在。”從內室之中走出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對皇帝行禮。
此人是已經致政多年的帝師顧世雄,致政之前,還曾做過太子太師,待他致政之後,曹國丈才任了太師。
因這層關系,皇帝對顧世雄極為信任,顧家這些年雖稱不上烈火烹油,但卻也是京都城中最為富貴的八大家之一。
“顧愛卿,朕命你尋的能工巧匠,你可尋的如何了?”
“回皇上,人已經找齊,已開始動工了。隻是……皇上,老臣以為,如今戰事正亂,皇上近些日得了的財物,不如投於戰事較為妥當。”顧世雄說話時,老邁的身子略微顫抖。
皇帝凝眉道:“這些財物都是朕正常所得,也是天下百姓和商人對朕的一番心意,況且朕已經決定了這一大筆金銀如何處置,顧愛卿就隻管做好分內之事吧。還是說,顧愛卿也要違拗朕的意思?”
皇帝近日又增了幾種稅種,將天下商人狠狠的盤剝了一遍,又從百姓身上刮下來幾層油,如今他手裡握著一筆數額巨大的金銀。
這件事,他交給了心腹去辦,是以知道的人並不多。
顧世雄見皇帝執意如此,便機智的行禮道:“臣不敢。臣方才也是想差了,皇上身為一國之君,就有權決定這筆銀子的去向,任何人都無權置喙。”
“嗯。”皇帝滿意的捋順著胡須。又與顧世雄說了一會話,才命心腹秘密送顧世雄離開。
這時秦槐遠也隨著曹國丈進了宮。
秦槐遠素來極懂得進退,否則單憑他出眾的才華並不足以讓皇帝對他信任多年。因而今日皇帝召秦槐遠進宮,有曹國丈先與秦槐遠說了一番,再加上自己的威嚴,他是極有信心秦槐遠會聽自己安排的。
誰料想,秦槐遠進了禦書房,跪下就叩頭哭訴,將秦家的慘狀說的聲聲泣血。
“……皇上吩咐微臣什麽事,微臣都不敢不從,隻是這群刺客太過猖狂,京都是天子腳下,在皇上的眼皮底下, 大周的刺客就敢如此橫行,不但安排了大批刺客前來,還洗劫了臣的家!這分明是不將皇上的威嚴放在眼裡啊!”
“皇上富有四海,威震天下,如今大周與大燕又已開戰,若是此時對這三人輕縱,豈不是告訴天下人皇上是怕了大周朝?臣為皇上龍威考慮,才決定必須處死這三人,還請皇上明鑒!”
皇帝聞言就有些動搖。
雖然他很害怕惹怒大周人,換來更加凶猛的攻勢,但自己的體面還需要顧及的,秦家要凌遲刺客的消息都傳開了,他若是明目張膽的阻攔,怕會被人背後詬病。
可是若真讓秦家刮了這三人,皇帝還有些害怕。
思及此,皇帝想了個折中的辦法,笑著扶秦槐遠起來,道:“秦愛卿啊,你們家的事,朕知道,也能夠理解,隻是凌遲這種事也太過血腥殘忍了。你們可以抓了這三人,出殯當日在墳前鞭笞一番,以儆效尤也便罷了。至於凌遲,朕看還是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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