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面暗探訓練有素,武技卓絕,四人攔著刺客,一人護著秦宜寧等人從碩人齋的後門離開,沿著後花園的小路直跑向了人煙稀少處。
秦宜寧的右肩此時火辣辣的疼,鮮血隨著她的動作往下滴,染紅了半邊袖子,她眼前一陣陣發黑,一邊跑,一邊解下腰上的汗巾子在肩膀上用力纏緊,跟在一旁的寄雲連忙幫她將汗巾子勒緊打了個結。。
不多時,她們遇上了同樣由銀面暗探護著逃出來的老太君等人。
秦宜寧強打精神去打量對面。
秦槐遠和三老爺一左一右的護著頭髮散亂的老太君,旁邊跟著踉踉蹌蹌的秦嬤嬤。
孫氏緊跟在後,一手拉著五爺秦憲,一手拉著金媽媽。
秦寒懷裡抱著才六歲的十爺秦容,另一手拉著媳婦孟氏。
大爺秦宇抱著滿身是血的十一爺秦宗,後頭二老爺攙扶著同樣一身血的二夫人,隨後是兩個姨娘和幾個丫鬟婆子。再後頭就是護院和銀面暗探了。
三太太呢?
宇大奶奶呢?
還有才十一歲的九爺秦宣呢?!
秦宜寧的腦子嗡嗡作響,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摔倒,幸而一旁的寄雲雙臂奮力的撐住了她,“姑娘!”
“宜姐兒,你怎麽樣。”秦槐遠迎了上來,一把攙住了秦宜寧,見她半身染血,臉色慘白,焦急的問:“你傷在哪了?”
“我沒事。”秦宜寧虛弱的將臉埋在父親的懷裡。
而那邊的老太君等人,早已焦急的尖聲問起來:“六丫頭和七丫頭呢!”
八小姐也發現沒了三太太的身影,也沒看到自己姨娘,在人群裡轉了好幾圈,哭著問:“我母親呢!我姨娘呢!”
十一爺秦宗與八小姐同是葛姨娘所出,當即哇的大哭:“姨娘!”
六歲的秦宗,這一輩子都不會忘了葛姨娘擋在他身前的那個畫面。
三老爺想起三太太抱著兒子被一刀穿心的慘狀,大哭出聲。
場面一瞬間混亂不堪。
在這個時候眾人才深切的感受到,生與死的距離原來是這樣的近,不過眨眼的工夫,就天人永隔了。
刺客攻勢依舊迅猛。
一家人在護院和銀面暗探的保護之下往後退去。
秦宜寧想著,五城兵馬司接到消息,應該很快就能趕來。
誰知這時,一個銀面人從外頭衝殺進來,到秦槐遠身邊道:“皇宮外圍失火,也遭到刺客襲擊,大人和五城兵馬司的人鎮守在宮闈,不能趕來,大人讓侯爺趕快躲避!”
銀面人口中的大人別人不知道是誰,秦宜寧卻知道。
難怪沒在人群中看到曹雨晴,原來皇宮也出了事!
剛松了一口氣,這會子心又提了起來。
五城兵馬司的人無暇顧及秦家,而放眼看去,刺客如今還有三十多人的樣子,且武技都不弱。
在秦家的暗探才十人,加上幸存的護院,長久下去根本不是刺客的對手。
護院和暗探節節敗退,勉強才能護著這麽一大家子的人。
可是內宅許多院落都失火,原本能走的路,現在卻是不通的。
後有追兵,前有大火,一家人相互攙扶著很快就退無可退。
老太君絕望的哭著:“真是天要亡我秦家,天要亡秦家啊!”
二夫人靠在二老爺身上,也絕望的落著淚。
這時,人群中有人小聲道:“刺客剛才不是說要交出誰嗎。”
一石激起千層浪,絕望和驚恐之下,就有人道:“我也聽到了,刺客要的是四小姐!”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靠在秦槐遠手臂上強撐的秦宜寧身上。
老太君看著兒子的背影,嘴唇顫抖著沒有出聲。
此時眾人也心思各異。
“為什麽要的是你,你卻不去死,要害死你妹妹!”那顫抖沙啞的聲音,來自二房的林姨娘。
林姨娘是六小姐和七小姐的生母。
方才沒見到自己的雙生女兒,林姨娘就已經快要崩潰,此時聞言,一腔怒火都撒在了秦宜寧身上。
“你害了全家人還不夠!還要讓一家人死絕嗎!”
“林氏,住口!”二老爺沉聲怒斥。
“為什麽要我住口!都是秦宜寧害的!都是長房害的!你們害死了這麽多的人,害死我的雙姐兒和安姐兒!”
林姨娘狀若癲狂,就要上前來推秦宜寧,被秦槐遠一抬胳膊擋住了。
二老爺則一把將林姨娘拉開。
“今晚的事,不是任何人的錯!”二老爺沉聲怒斥,“林氏,你還要造反不成!”
背後是燃燒著的熊熊大火,面前是快要殺到眼前的刺客,自己的兩個女兒又一個都沒剩下。
“啊――”林姨娘絕望的大叫,一頭狠狠的撞上了粉牆。
隻聽得“砰”的一聲響,紅白濺落了滿地。
“妹妹!”二夫人嗚咽出聲。
又一個。
又害死了一個。
秦宜寧的悲切的想著,眼前發黑,身子也逐漸軟到下去。
“你怎麽樣,宜姐兒!”秦槐遠唬的魂飛魄散,雙手緊緊地摟著愛女,隨著她的重量委坐在地上,“宜姐兒,你別嚇唬我!”
孫氏奔過來跪在一旁,一把將秦宜寧搶了過去:“我的兒,我的兒啊!”
“夫人,姑娘是受了傷失血過多,若在不診治恐怕危險!”
寄雲一手按著秦宜寧肩頭上止血的穴位,又狠狠的將包扎的汗巾子緊了緊,可這根本就是治標不治本。
秦槐遠手上滿是粘膩的鮮血。
那是秦宜寧的血。
他唯一的女兒如今命懸一線,他的家被人付之一炬,他的家人死的死傷的傷。
這就是他做了一輩子忠臣的下場嗎?
是他做錯了什麽?
若真要報應,為何不報應在他一個人身上!
“保護安平侯!”
“衝啊!”
……
就在眾人絕望之時,垂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山響般的吼聲,聽著竟有百人。
所剩三十余人的刺客眼瞧著面前強攻不下,對方又來了援兵,當即不再戀戰奪路退去。
與此同時,一群尋常百姓裝扮,手持斧頭、鐵鍁、木棍、砍刀的漢子潮水一般的衝了進來。
秦槐遠肅目望去,便知這些都是青天盟的人!
青天盟的人雖都來自民間,為首也是有一些道上的拳師和俠客的。眾人闖進府來,眼瞧著三十多個刺客奪路而逃,便也不再逗留,百余人就那麽追了出去,銀面暗探也都乘勝追擊。
一時間府中危難就這麽解了。
秦槐遠忙吩咐幸存的人滅火的滅火,搜救的搜救,請大夫的請大夫。
而水龍局的人也終於姍姍遲來。
秦槐遠抱著秦宜寧,將她安置在了外院沒被大火波及的書房,安排寄雲在一旁守著。因府中傷亡慘重,孫氏、金媽媽和秋露都被安排去看護老太君、二夫人等受了傷的人。
大火被撲滅時,傷亡也清點了出來。
內宅中,三十九名仆婦去了一半。外院的家丁護院只剩下十來人。
二房的宇大奶奶、六小姐、七小姐、林姨娘,三房的三太太和嫡出的九爺,都不幸遇難。
另外受了重傷的秦宜寧和十一爺秦宗已經陷入昏迷,受了輕傷的不知凡幾。
老太君聽聞自己沒了最喜歡的小兒媳,沒了大孫媳,還去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孫女,就連服侍了自己多年的吉祥和如意都沒等躲過此劫,當即哭的肝腸寸斷,幾度昏厥。
太醫和大夫進了府,慌忙的去給各人診治。
秦槐遠、二老爺、三老爺,又是收拾府中,又是設靈堂安排殯葬之事,忙的心力交瘁。
五城兵馬司趕到後,又安排著搜府,生怕何處還躲著殘余的刺客。
而此時,誰都沒有注意到,就在秦槐遠帶著人搜府時,暗處觀察多時的三個黑衣人躲開了五城兵馬司的人,已往外院秦宜寧安置的院落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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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寧被砍中的肩膀傷口足有三寸,從肩胛骨延伸至右胸上方,連帶著右臂上也有一道寸許的口子,也幸而她勒緊了傷口止血及時,否則她根本就撐不到太醫趕來。
縫合傷口用了一段時間,太醫為她上藥包扎之後,就又趕著去看受了傷的十一爺。
寄雲拿了涼帕子蓋在秦宜寧的額頭,看著秦宜寧高燒下不安穩的睡顏,擔心的想哭。
她知道,秦宜寧受傷失血過多才導致昏迷,但其中更多的,怕是她對家裡人的愧疚。
松蘭為了救秦宜寧而死。
六小姐和七小姐死在秦宜寧的面前,林姨娘又懷著怨恨而自盡。
這些對心性素來淳善的秦宜寧來說,打擊都太大了。
那群刺客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說那樣的話?
如此浩劫,幸存下來的人有很多都失去了至親,若是他們因此而記恨秦宜寧,那麽秦宜寧往後在秦家的日子又怎麽過下去?
寄雲轉而想到逄梟,渾身就是一個激靈。
她被安排來保護秦宜寧,卻讓秦宜寧受了這麽重的傷。小王爺知道了,恐怕會直接扒了她的皮吧……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事,她忽然感覺到屋頂上有些異動。
寄雲當即警覺起來,起身站在床榻前,大眼睛滴溜溜轉著打量著周圍。
借著明亮的絹燈,她看到屋頂落了一絲灰塵。
寄雲心頭一凜,忙吹了燈,黑暗之中,她從腰間抽出的軟劍映射著森白的寒光。
與此同時,頭頂瓦片轟然掉落,一個黑衣人從天而降,揮刀就往床榻前奔來,被寄雲一招擋住。另有二人破窗而入,手中同樣是明晃晃的鋼刀。
為首之人一聲冷笑,“小丫頭,要命的你就閃開,爺們不殺你。”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何對我家姑娘出手!”寄雲滿臉的冷汗,橫劍站在床榻前,分毫不讓的道:“我是絕不會放下姑娘不管的!”
“哈!你既如此忠心護主,告訴你也無妨,讓你做個明白鬼好了。”那人將手裡的刀挽了個刀花,“我等奉大周聖上旨意而來!不是說有這個丫頭在,燕朝就會屹立不倒嗎?聖上的意思,就是要除掉燕朝這個護身符!”
“你們!”寄雲瞠目,想不到他們竟是周帝派來的人!
再沒有人比跟在秦宜寧身邊的人更了解那“護身符”的謠言是如何來的了。
想不到當初為了躲避被吃掉命運而造的謠言,竟然會引來殺身之禍!
“你們這般前來,忠順親王知道嗎!”
“哎呦,小丫頭知道的不少!”那人冷笑,懶得再回答寄雲的話,掄刀就砍了過來。
寄雲急忙招架。
可真正交起手來,寄雲才發現面前這三人的武藝要比方才那一大群刺客高上許多,她一個人根本招架不來!
寄雲一下子明白了。
方才的一大群刺客胡亂砍殺,恐怕是因為他們分不清到底誰才是他們的目標,索性就一道都殺了。
而這三人一直隱藏在暗處觀察,為的就是確保計劃萬無一失。
果真,秦宜寧被秦槐遠送來診治,已經是泄露了行蹤。
加上如今秦府正亂著,府裡的人又死了很多,根本就無暇顧及,他們三人才會趁虛而入。
寄雲暗暗叫苦,卻咬緊牙關支撐。
她決不能讓秦宜寧在她眼皮子底下再出問題,否則她也是死路一條!何況她如今真心敬重秦宜寧,哪裡會讓她送命。
可是,武技這種東西就仿佛體力,根本不是想要努力便能提起力氣的。
寄雲漸漸不敵,本劃傷了好幾刀,大聲叫人,卻無人響應。
就在此,黑暗之中忽然有白光在窗口一閃。
迎面一刀正要劈向床榻的刺客身形驟然停住了。
隨即房門被踹開,一個白色的身影閃了進來,雙手一探,另二人也僵硬在原地。
不過眨眼功夫,就將三個高手製服了!
那人氣喘籲籲的道:“我來遲了!”
寄雲身上被劃傷了好幾道,好在傷口都不深,不至於致命,此時累的氣喘連連,卻不肯放下防備:“你是何人?”
那人從懷裡掏出火折子,點燃了絹燈。
寄雲仔細瞧瞧, 驚訝的道:“你是……穆公子?”
來人二十出頭,身量高瘦,面容清秀,身上穿的是打著補丁的袍子,此時正因趕路過急而呼吸不穩,不是穆靜湖是誰?
穆靜湖蹙眉道:“那隻狐狸得到消息就急忙讓我趕來了,想不到還是晚了一步。”
回身好奇的看著榻上昏迷的秦宜寧,歪著頭打量了片刻,穆靜湖雙手背在身後,認真的點頭,聲音沒什麽起伏的道:“哦,怪不得讓我來護著,原來是個美人。”
寄雲終於松了一大口氣,身子一軟跌坐在腳踏上,指著那三個僵硬不動的人道:“穆公子,他們?”
“你要我殺了他們嗎?我覺得,還是留個活口好。”
穆靜湖從破舊的袍袖裡翻出個小紙包遞給寄雲:“這是我配置的傷藥。”
回頭就將那三個木頭樁子一樣的人身上的穴位又狠狠的點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