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燕端坐禦座之上,面沉似水。
他看著大臣們一個個義正言辭的上前諫言,說什麽“為國家安穩”“為安定民心”而請他慎重考慮皇后人選。
可尉遲燕心知肚明,這些人無非是怕被帶累罷了。
他從前以為,身為皇帝,就要愛民如子,身為臣子,就要一心為國。
可如今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才感覺到事情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簡單。
他有愛民如子的心,可是他的子民,遇到事情卻只顧著自己的安危,根本就不管他的意願。
不過是一個傳言,他的子民就能剝奪他一生的幸福!
他若是不肯聽從民意,那就要背上昏君的包袱!
說不定還有人會說他像太上皇一樣,只知道近女色,不知體民心。
而他的大臣們,則是各懷心思,只顧著個人的利益,還企圖用道德來綁架他!
冠冕堂皇的說什麽為了國家安穩,為了民心安穩。
難道他娶了秦宜寧,他們就亡國了?
尉遲燕此時真恨不能狠狠的啐在這些言辭嚴肅的人臉上!
可是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他不能這麽做。
他剛剛登上大位,江山還沒有坐穩,現在開罪了這些臣子,將來他將舉步維艱。
尉遲燕閉了閉眼,一時間竟氣的眼眶發熱起來。
殿內鴉雀無聲。大臣們都仔細打量皇帝的神色。
尉遲燕許久才睜開眼,看向站在文官首位的秦槐遠:“秦愛卿,你覺得此事該當如何?”
秦槐遠只需看尉遲燕的表情,就已經猜到了他心裡在想什麽,不免再度暗自搖頭。
皇上畢竟是個灑脫的文人性子,對政治上不上心,也沒有天賦。遇到事情不會理智的處置,而是感情用事。這樣下去國運又何在?
“此事,臣不敢妄論,皇上自會有明斷。”秦槐遠拱手行禮。
臣子們心裡都在腹誹:皇上要是個聰明的,就不會出於依賴而問秦槐遠這個問題,畢竟大家正在討論的是秦槐遠的女兒該不該當皇后的問題,皇上這麽問,又要秦槐遠如何回答?
尉遲燕聞言,也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尷尬之余,他的心情也更糟糕了。
如果現在點頭,那秦宜寧就不屬於他了。
尉遲燕隻能做最後的爭取。
“天機子對秦家小姐的批算是否屬實還未經考證,若說一個小女子就能保護國家安全,那要我們這些男人來做什麽?要前線的將士們做什麽?這根本是無稽之談!”
“啟稟皇上,現如今該討論的,不是天機子對秦家小姐的批算是否屬實,而是百姓們已經對此深信不疑了啊!”一位老臣出班叩首道。
“愚民無知,爾等難道也無知?怎能人雲亦雲?”
清流文官便有人站出來道:“皇上,愚民無知,卻能載舟,臣等也並非人雲亦雲,而是現如今大燕需要一個這樣的角色來安定民心。”
“臣附議!皇上初登大寶,若此番強行逆民意行事,怕會失民心啊!”
尉遲燕手握成拳:“怎麽,朕娶個女子就會失去民心?”
“關鍵是如今外頭傳言正盛,不論傳言的事是否是真的,老百姓卻相信了!”
尉遲燕氣的憤然起身,“姓逄的說的暫時歇戰,可沒有說隻要朕不娶秦家小姐,他們就不會繼續開戰!”
“但是百姓們都認為,隻要皇上不娶秦家小姐他們就能夠安全!”
尉遲燕額頭青筋暴起,幸而尚存一些理智,讓他沒有當場就罵出難聽的來。
這就是他的臣民,如此愚昧,如此自私,如此荒唐!
原來登上這個位置,也不代表自由!僅僅“民願”二字就能化做鎖鏈狠狠的將他綁縛住!
“此事朕尚需考慮,散朝!”尉遲燕再無耐心,丟下一句就拂袖而去。
眾臣面面相覷,最後也隻得搖頭歎息著各自散去。
秦槐遠望著皇帝離去的方向,幽幽的歎了口氣。
比起手段,皇上要比逄之曦差得多了。遇到事逄之曦能夠迅速想出對策,並有能力快速執行,皇上卻只會動怒,這樣下去如何是對手?
秦槐遠一想到自己輔佐的兩任君王的性子,就覺得一陣無力。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
……
散朝後,尉遲燕冷著臉快步走向玉翠宮。
陸公公帶著一眾宮人和侍衛遠遠地綴行在後頭,生怕走的近了被皇上的怒氣波及。
此時的玉翠宮中,林淑妃,也就是新帝潛邸時的林側妃,正在院中訓導此番入宮的三位秀女。
說是秀女,可大家心裡都清楚,這三位是都會中選的,且秦宜寧還是要做皇后的。
林淑妃愛慕尉遲燕多年,跟在他身邊伺候了多年,盡心盡力的付出,哪裡能說自己不求回報?
她早就聽說新帝鍾情於秦氏,而秦氏也算得上京都城名門閨秀中的風雲人物,早就想來會一會了。
有人私下裡傳,皇上趕在秦氏剛進宮那日就來探望,將李氏和顧氏都給丟在了腦後,就隻對這一位好。
林淑妃忍了兩日,還是沒忍住,今日恰好“路過”玉翠宮,就帶著人進來看看。
李氏和顧氏正在院子散步說話,是以立即上來見了禮。
而那個據說要當皇后的秦氏,竟還在屋子裡傲慢的躺著不肯出來,還要她等候了許久。
“本宮早知道秦家出美人,秦妹妹果真是出挑,也難怪皇上對你傾心。”
林淑妃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段豐腴,語音嫵媚,一身銀紅箭袖襖陪著玫瑰紅石榴裙,披著鵝黃色的輕紗披帛, 搖著一把團扇,一面說話,一面伸出戴著三寸金護甲的玉手來挑秦宜寧的下巴。
秦宜寧不適的蹙眉,但並未躲避,隻端正跪著道:“娘娘貌美如花,臣女哪裡敢當娘娘如此讚譽。”
“是啊。你不敢。”淑妃搖著扇子,嗤笑了一聲,“你不敢擔當讚譽,卻敢躺在床上讓本宮等著你出來拜見。”
秦宜寧叩頭道:“娘娘息怒,臣女因在病中,今晨起就有些發熱,身體不適,是以貪懶多睡了一會兒,聽聞娘娘駕臨就急忙起身了,不敢形容太過邋遢驚擾了娘娘,是以略作整理,這才遲了,還請娘娘恕臣女怠慢之罪。”
“嗯。妹妹的聲音真是好聽。你再多說幾句,本宮聽著你說話,倒像是聽鳥兒叫似的。”
林淑妃團扇掩口而笑。
秦宜寧心裡歎了口氣,她這還沒進宮呢,就是這樣待遇,皇宮這種地方是人呆的嗎?
“娘娘恕罪。”她此時隻有認錯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