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皇上不論怎麽想,孫大人抗旨不尊卻是實情啊!這叫奴婢可如何與皇上交差!”
震撼過後,王大總管擔心的是自己的小命。
皇上性子陰晴不定,瞪眼就摘人腦袋,他若空手回去又該如何交差?
“來,來,你們快將孫大人的屍首,連同這地上的,都收拾起來。”王大總管以袖掩鼻,回身吩咐隨行而來的小內侍。
小內侍們也怕被遷怒,雖害怕,卻也大著膽子抖抖索索的上前來,就要收拾孫禹的屍首和地上的紅白之物。
孫傑和孫勤二人憤然暴起,將內侍推搡開。
“你們做什麽!人都已經去了,你們還要拿他的屍首做文章嗎!”
定國公夫人見了,踉蹌著就要起來,卻因腿軟又跌回地上,隻能嘶啞著嗓子大叫:“不準動!我看誰敢動我孫兒的屍首!”
她眼淚糊了滿臉,悲痛欲絕的質問道:“人都已經去了,你們竟連他的屍首都不肯放過嗎!”
“想動我孫兒的屍首,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定國公雙目赤紅,聲音沙啞而顫抖,展臂擋在內侍們面前,身軀卻宛若一座山,將定國公府所有人都擋在了身後。
看著如此淒慘的一家,王大總管何嘗不為孫禹扼腕?隻是交不了差,他也怕性命不保。
“國公爺,奴婢也是沒法子,您是知道皇上的脾氣的,若真發了龍性兒可不是你我能夠承受的。”
想了想,王大總管又商量道:“要不這樣,奴婢命人回宮回皇上的話,咱們一切都聽皇上的旨意如何?”皇上若開恩,那也解了他的為難了,畢竟開罪了定國公,他也沒什麽好果子吃。
定國公咬著牙點頭:“既如此,就有勞大總管。”
王大總管連稱“不敢”,忙回頭吩咐了個小內侍回宮問皇上的旨意。
小內侍也不敢見皇上,又推辭不得,隻能哭喪著臉視死如歸的去了。
眾人便都冒著寒冷在院中那麽等著。
不知幾時飄起了小雪,紛紛揚揚的輕雪落地既融,將地面打的潮濕一片。
可所有人都不願意避開,院中隻聽得到女眷們或低或高,或啜泣或撕心裂肺的哭聲。
大舅母蘇醒過來,見了兒子的慘狀便又哭的昏死過去,二舅母更是與孫氏一起抱頭痛哭。
秦宜寧扶著外祖母,眼淚就像斷了線一般,怎麽也停不下來。
大表哥為明志而自戕,何嘗不是對昏君的一種控訴?
隻是他們骨子裡忠君愛國的觀念根深蒂固,許多話不能說出口,也不敢說出口罷了。
不說,他們隻是以死明志,說了,那便成了有犯上之心了。
秦宜寧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想,她卻是對昏君恨的牙癢。
她不禁想到了秦槐遠。
大表哥從前也算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秦槐遠又何嘗不是?
身在亂世,最難揣測和抗拒的便是叵測的命運。
半個時辰後,有錯雜的腳步聲前來,這一次來的卻不只有方才問話的內侍,而是禦前行走的幾名金吾衛。
那內侍聽了皇上的旨意,底氣十足的行了禮,道:“皇上有口諭,命奴婢務必與定國公說明白。”
王大總管便點頭,示意內侍開口。
院中的哭聲漸弱,所有人都凝視著那傳話的內侍。
“皇上說‘你們定國公府自稱忠誠,卻不肯為國家大義獻上一個孫禹,明擺著犧牲孫禹一人便可平息大周的怒火,說不準奚華城便會撤兵,一萬多俘虜也會釋放歸家,可孫禹卻隻知自己逞威風!莫說是撞死了,就是碎屍萬段了,連同屍首和腦\漿也要完好無損的給大周上國送去!誰若敢攔,便以抗旨叛國罪論!”
內侍聲音尖細,卻也將皇帝暴躁的語氣模仿的惟妙惟肖。隻是他的聲音越說越弱。因為所有人都在用吃人的眼光瞪著他。
王大總管擺擺手吩咐內侍退下,給定國公行了一禮,為難的道:“國公爺,您是一家之主,您可要想明白,皇上的話已說到了這個地步,人奴婢是一定要帶走的。您想想國公府頂不頂得住‘叛國’和‘抗旨不尊’這兩頂大帽子。孫大人去了,可國公爺還有其他兒孫啊!”
定國公雙拳緊握,關節發白,額角青筋暴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女眷們卻已經大哭出聲。
金吾衛便上前去,推開了還想阻攔的五表哥和八表哥,將散落在地的紅白之物收入一錦盒內,又合力將孫禹慘不忍睹的殘軀抬進了一口臨時準備的薄皮棺材。
王大總管見總算辦完了差事,當即拱了拱手,帶著人匆匆離去了。
定國公慢慢仰起頭,喃喃道:“天要亡我大周。”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雙眼一翻,高大的身軀向後仰倒。
“祖父!”
“國公爺!”
場面頓時亂做了一團。
定國公府出了這樣的大事,不出兩個時辰,消息便傳遍了京都。眾人嘩然,多少百姓哀歎震驚,多少士卒悲傷憤怒已不可言述。
秦槐遠得了消息便趕了過來。
秦宜寧、秦慧寧都跟著孫氏在內宅裡忙著請大夫照顧女眷。
莫說定國公夫人、大舅母和二舅母,就連定國公都一並倒下昏迷不醒,定國公府的大事小情一時都沒了拿主意的人。
秦槐遠便帶著孫傑和孫勤二人,在前院頂起了門楣。設了靈堂,棺內擺了孫禹的衣冠鞋襪,也命人報喪、守靈、燒紙、哭靈,整個定國公府都籠罩在一片素白和哀痛之中。
而此時的皇帝和皇后,見了孫禹的殘軀和錦盒內的那一點猩紅摻雜著白,都不滿的皺了眉。
“皇上,您說孫元鳴到底是什麽意思?莫不是他對您有不臣不服之心?您吩咐他做事,他便豁出命來與您對著乾?”皇后以香帕掩著口鼻,嫌惡的扇了扇風。
皇帝心中本就有這樣的疑惑,經皇后一說,怒火更甚了。
“朕看孫元鳴就是讀書讀傻了!罷了,為今隻盼能過大周使臣這一關,來人。”
“奴婢在。”王大總管賠笑行禮。
皇帝不耐煩的道:“你,親自去請大周使臣來,就說朕擺宴相邀,再說孫禹這裡已經準備妥當了。”
王大總管忙行禮退下。
皇帝是想用一具屍體和半盒誅心之物來平息大周的怒氣。
可使臣見了,卻拍案而起,憤怒的指責皇帝:“分明是對我大周皇太后居心叵測,要生吃,自然是越新鮮越好,生人現宰才叫新鮮,這麽一具屍首運送過去,還不都變的臭不可聞?!你們叫皇太后怎麽服用!”
皇帝也知道這個道理,隻能賠笑說服。
使臣憤怒的拂袖而去,屍首也沒帶走。
皇帝在使臣面前不敢造次,人走後,就一把掀翻了桌案,高聲吩咐王大總管:“將孫禹給朕丟亂葬崗去!朕看了心煩!”
王大總管心裡一跳,忙低著頭退下按著吩咐辦事去了。
好在王大總管還算有些人性,雖說將人丟在了亂葬崗,可後腳就命信任之人去給定國公府送了信兒,讓他們速去收拾,別被野狼、野狗給叼了去。
孫傑和孫勤聽了,再度忍不住大哭,恨的雙眼赤紅捶胸頓足。
秦槐遠疲憊的道:“無論如何,先將元鳴帶回來入殮要緊,其余的須得從長計議。你們也都不小了,許多道理也都明白,皇上龍性兒如此,你們也不單單是你們自身,定國公府可是一大家子人,不能再有任何閃失了。”
“姑父說的是。”孫傑抹了把眼淚,道:“我這就帶著人快馬加鞭的去,八弟,你在這裡守著。”
“好。”孫勤也擦了把臉。
待到孫傑走後,孫勤感激的給秦槐遠行了一禮:“今日這麽大的事兒,我與五哥都已經慌了,家裡沒有個主事的人,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若不是有您坐鎮……”
“哎。”秦槐遠擺了擺手,“都是一家人。”
孫勤動容的點頭道:“是。”
秦槐遠歎息著叮囑道:“你吩咐下去,叫府裡的人都要管著自己的嘴,有些話心裡不能想,口中也不能說,皇上正在氣頭上,一旦傳了出去,便是殺身之禍。”
“是。”孫勤抿著唇點頭。
秦槐遠便拍了拍孫勤的肩膀,又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便是為臣之路。”
孫勤聞言,看著被寒風吹起的靈幡,眼淚又一次湧了上來。
孫傑這廂好歹是快馬加鞭的去將孫禹的屍首搶了回來, 終於能夠入殮。
秦槐遠看著棺中的孫禹,頓有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之感,想到他生前時才華橫溢,最終卻落得這麽個結局,不免唏噓。
孫氏這廂剛服侍了定國公夫人用了藥,定國公夫人便叫了包媽媽來問定國公和外院的情況。
包媽媽已換了一身素色,腰上打著白腰帶,行禮道:“國公爺那裡,唐姑娘剛給看過,說是急怒攻心,隻能吃藥慢慢調養,才剛國公爺醒了,吃了藥又睡下了。外院姑爺帶著五爺和八爺打理著,已將大爺入殮了。”
“你說鳴哥兒的屍首領回來了?”
“是。”包媽媽怕定國公夫人再氣昏過去,根本不敢提是從亂葬崗上與野狗、野狼嘴裡搶回人來的。
定國公夫人還隻當是皇帝將人送回的,傷心的閉上眼。
因是橫死,孫禹隻停靈七日便大殮安葬了。
這些日子,秦宜寧和秦慧寧一直跟著孫氏為定國公夫人侍疾。
若不是眼看著還有四天便是小年,孫氏還不願意回秦家。
但身為人婦,年關將至,到底不能扎根在娘家。
隻是沒想到,三人剛進了慈孝園的正廳,就劈頭蓋臉的被老太君抱怨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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