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謀士對逄梟如此決定,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一些意見。畢竟任憑是誰,費盡力氣才得來的寶藏,甚至王妃還帶著戰船出海一趟,到頭來卻一文錢都沒用在自己兵馬上,怎麽想都會覺得虧得慌。
可大家都是明白人。王爺對百姓如此仁慈,所做一切與李啟天都截然相反,二人品德高下立見。這樣一想,眾人又覺得自己沒選錯人,畢竟誰也不願意追隨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主上。那樣的人即便登上大位,自己做了閣臣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如此一來,眾人心裡都有了決斷,先前想不開的這會子也能想得開了。
見大家再無反對意見,逄梟面上依舊笑的淡然,心中卻是暗暗松了一口氣。面前的這些謀士便是逄梟這些年來苦心經營之後所器重的精英。
他們的認同,對於逄梟來說至關重要。
若是他無法得到身邊信任之人的支持,往後行事說不定會漏洞百出,就像當初陶漢山正是因為不讚同他的想法,覺得秦宜寧一個婦人卻過多乾預了前頭的事,才會實施暗殺,若是沒有櫻井,秦宜寧怕早已不在了。
逄梟絕對不願意再發生這樣的事。當初會發生那樣意外,就已說明了他的失誤和無能,如今他們仿佛在刀刃上行走,若是連內憂他都不能控制,又怎麽去掃除外患?
打定主意,逄梟便又與眾人低聲商議起來,最後決定分派兩隊人馬出去,一隊人去往荒島,悄悄地將寶藏分批運送,分地區安放。另一隊人則分別去往各地探查,發現有富商屯糧,或是有人發國難財倒賣糧食的,便都暗中記下來,以便於日後逄梟有針對性的收購糧食。
寶藏所在的小島就在金港附近,先運一部分來也並不費力,逄梟又命人先去查問金港是否有什麽人手中有糧,決策定下,逄梟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只不過,他所做這一切都要暗中進行,面對陳知縣是不能透露絲毫細節的。
眼見著陳知縣每次見了他都欲言又止,急的抓耳撓腮,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逄梟想了想,就又上了一封折子,命人快馬加鞭往京城送去。
陳知縣見逄梟再度上疏,心裡簡直百味陳雜。
京城距離金港又不遠,也不至於三四天了還一點消息都沒有。王爺短短幾天就上了數道請求聖上送糧賑濟的的折子,可聖上竟毫無動做。
陳知縣雖然耿直,卻並不是傻子。聖上這樣的行事態度,與陳知縣心目中帝王該有的態度簡直天差地別。巨大的落差和久盼不到的物資,都在一點點消磨著這位忠臣的耐心和希望。
“糧草一日不到,就有多少無辜的百姓餓死?聖上怎麽還不安排啊!”
“莫要焦急,聖上也在籌措糧草,必定是已經想到法子了,咱們這些日還需堅守才是。”
逄梟這兩天胡子都沒時間刮,身上隨意穿了件青棉布箭袖長袍,腰上系了玉帶扣,看得出整個人清減了許多。
這些日大家一樣吃稀粥,陳知縣絕不會因為逄梟與秦宜寧身份高貴就要將糧食都給他們吃,起初陳知縣手下的親信還曾勸說過,就連陳夫人都暗地裡囑咐陳知縣好歹給王妃送些乾糧魚乾的,也不要太苛刻了貴人。
可陳知縣蠻牛似的脾性,根本沒聽這一套。
日久見人心,王爺和王妃都不是他們印象中那種養尊處優的貴族,他們可以跟著一起吃稀粥,也會去粥棚幫忙,全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子弟。
如今逄梟在陳知縣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大為改觀。是以逄梟的話,陳知縣也極為信服。
“王爺說的是。聖上如何也不至於一點糧草都不撥來的。”
可是事實證明,陳知縣想的還是太天真。
他們又等了三天,等待的時間加起來都夠糧食從京城運來再運回去了。李啟天處還是沒有絲毫動靜,沒有糧草運來不說,甚至連個回音都沒有。
陳知縣隻覺得心灰意冷。
“城裡最後一點糧已拿出來了,配上晾曬的魚乾,也不過是讓百姓們多熬一兩天。”陳知縣說著話,自己灌下去一大碗溫水以抵擋府中的饑餓,“王爺,聖上怎麽還沒消息傳來?天兒冷了,沒有糧食,下官真的是害怕。”
金港處在北方,如今十月末的天氣,已是滿目秋色,可秋天這樣成熟的季節,他們卻是顆粒無收。
充滿希望的時節,他們卻在餓著肚子等死。
最應該挽救他們的人卻沒有一點表示。
逄梟也喝了一碗溫水,見陳知縣這般滿心正氣,時時刻刻都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似的官員,此時卻像是霜打的茄子,不由得心生同情。這樣的一個好官員,管理著金港這樣重要的樞紐城鎮,他的位子不好坐。
而這般有責任心的人,最在意的當然是百姓的死活。可以說,每一個尋常百姓的死亡,都是打擊在陳知縣心裡的一根刺,死去的人越多,他的心就越是千瘡百孔。逄梟著實不忍心看這樣一個正直的人崩潰。
想了想這幾日收到的回信,又算了算日子,逄梟忽而蹭的站起身,道:“陳大人,不如您隨本王走一趟?”
“走?王爺打算去何處?”陳知縣一時不明白逄梟的意思。身
逄梟眼中滿是久居上位者的霸氣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戾氣,回頭看向陳知縣,道:“我記得金港附近有個叫民惠村的地方,裡頭住著一位家境頗為殷實的財主?人稱柳員外的?”
陳大人聞言心裡咯噔一跳,緊張兮兮結巴著道:“王,王爺,您問這個做什麽啊?您可別想不開,您一世英名,別因為劫富濟貧毀了啊!”
劫富濟貧?
“你當本王是土匪不成?難道還能衝進去搶劫?”逄梟被逗的噗嗤一聲笑了。
見逄梟這般,陳大人想了想,也覺得自己這說法有些蠢,不由得尷尬的笑:“王爺莫怪,是下官心直口快,滿口胡言。”
逄梟擺手打斷了陳大人的話,笑道:“本王哪裡會做劫富濟貧的事?百姓們快餓死了,相信這些積富的財主們也想為百姓們出一份力,只是苦於沒有門路罷了。本王這會子當然要去拜訪,免得讓善心人士想捐款捐糧都沒地兒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陳大人聞言一愣,都快被逄梟這說法驚呆了。
這還不叫“劫富濟貧”?不過是換了個更加委婉的說法罷了。
他們遲遲等不到賑濟的物資,聖上不肯給,逄梟身為親王,被逼無奈之下卻只能去想這樣的旁門左道。
陳大人甚至有那麽一瞬產生了大不敬的想法:聖上該不會是故意拖延不給糧草,從而逼王爺做出那樣事來,好趁機治罪吧?
念頭剛起,就被陳大人自己連連甩頭給否定了。聖上一國之君,也不至於這般忌憚功臣吧?連容人的氣量都沒有,往後百姓怎麽會有好日子?
逄梟見陳大人想事想的出神,仿已經呆愣住了,不由得輕笑著搖頭。這位陳大人還真是這些年來逄梟見過的少數如此單純的官員。
打定了主意,逄梟當即便沉下臉,喚了虎子進來。
“去,點一百名王府護衛,咱們啟程去民惠村拜訪一下柳員外。”
虎子立即應是,轉身就快步去安排。
逄梟也大步出了屋門。
陳知縣先是愣神片刻,隨即便趕緊大步追了上去,“王爺,下官與您同去。”
逄梟卻是笑著搖頭,拍了拍陳知縣肩頭道:“不必了。陳知縣還需坐鎮金港。不論將來發生何事,本王都相信只要有陳大人在,金港的百姓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這話說的,仿佛逄梟此番前去就是龍潭虎穴。
陳大人焦急的道:“王爺,這可不成,主意是咱們商議的,關鍵時刻卻隻讓您一個人去出頭,下官都成了什麽人了?您放心,就是聖上怪罪下來,也有下官跟您一起承擔。絕對不會讓您自己去頂缸的。”
逄梟見陳大人這樣說,對此人一片赤誠更加珍惜,笑著勸說道:“陳大人, 本王是聖上親派的賑災特使。這些事本來就是要本王去出頭。您是金港百姓的精神支柱。這會子金港千萬不能亂。所以你我二人還是兵分兩路吧。”
“王爺……”陳大人動容不已,眼睛已有些紅了。
逄梟笑道:“大人放心,是本王知道分寸,也不會害無辜的人。這一次本王也不會動用武力,不過是為了先禮後兵罷了。”
事實上,王府的護衛各個都是高手,一個尋常鄉紳人家,哪裡能抵擋的過精虎衛這樣的精銳?逄梟帶去的少而精,氣勢上足可以壓倒任何人。就更不怕會動手了。
逄梟讓人回去告訴了秦宜寧一聲,便帶著虎子等人往惠民村去了。
而秦宜寧這裡聽到逄梟帶著人去了惠民村,不由幽幽一歎:“就猜到他一定會想辦法去解決饑荒的。只是此番前去,危險重重,很容易會被人落下話柄啊。”
冰糖見秦宜寧眉頭不展,笑著勸道:“王妃放寬心,王爺行事謹慎,不會有什麽差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