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外,謝嶽、徐渭之與眾謀士正在隨同精虎衛清點糧食。
看著那滿車的糧食,徐渭之不由得感慨:“王爺離開京城時,聖上給那八車糧食成色可是比這個還不如。謝家一個九和縣的大戶都能拿出那麽多的存糧來,可聖上卻拿不出來,可見朝廷是真的很緊張。”
“那也未必,聖上只是想為難王爺罷了。”精虎衛已對李啟天的行為十分不滿。
謝嶽笑了笑,他們一路跟隨逄梟來到南方,沿途可不只是救濟了災民贏得了民心,更是讓跟隨逄梟所有人都更加篤定了自己的選擇,能夠跟隨這樣一位仁慈之人是他們的幸運。
“聖上乍登大位,雖心思夠深沉,到底眼界有限,加之身為帝王,行事上沒人敢說半個不子,更有那諂媚小人在一旁攛掇,不論聖上做什麽都有人跟在後頭捧臭腳,久而久之聖上會變成如今這樣也是可以預料的。”
“朝廷本就連番的遭受天災人禍,聖上卻依舊一意孤行,覺得做了皇帝,天下一切就都屬於他,他就可以為所以為了。這也是無奈之事。”
他們說的這些話,若是傳揚開來,足夠天子殺他們幾次了。可是人有情緒,他們如今是滿心的不滿,也顧不得那些了。反正不論王爺造反不造反,今上都忌憚的很,沒罪名都要給王爺羅織罪名,他們都是王爺的追隨者,一旦壞了事,天子都不會放過。
幾人說話之間將糧食登記在冊,並且在糧食後頭標注了他們是幾日幾時如何從誰哪裡得到的。
有了辦法,日子都過的多了幾分盼頭,九和的糧食征集完畢,逄梟一面命人繼續打探各地哪裡還有糧食可購置,一面安排了一隊人帶著糧食等待平南軍的到來。
待到平南軍在九和附近駐扎時,逄梟以此法得來的糧食也陸續送到了。
平南軍十萬余人原本還有些擔憂糧食問題,尤其是那些新從軍來的,他們都是災民,對逄梟雖然都很信任,可到底解決了吃飯問題讓他們去做什麽他們才有力氣。
如今看到這麽多的糧草,大家都放了心,馮督帥和幾個福壽說話時嗓門都比平日裡大了幾分,將剛參加的平民百姓們聽的一愣一愣。
“王爺那是什麽人?當初咱平南軍過的苦哈哈的日子也不是沒有過,王爺一來,帶著咱一群人就過上好日子了。你問是怎麽過上的?朝廷不給糧餉,王爺就帶著咱們找飯轍,那時候大燕舊都附近的土匪窩一個個都讓咱弟兄給挑了,吃土匪的來護著百姓,誰說起咱王爺不豎大拇指?”
新兵們聽的熱血沸騰,紛紛感慨自己當初沒有那個好運,沒能跟著王爺去剿匪。
而他們話題的中心人物,此時已經去往下一個有糧食的地方,依舊以同樣的辦法來想法子弄糧食和銀子來,寶藏的銀子找回了不少不說,再購置糧草的門路也有了,甚至又有不少的百姓打算追隨逄梟,加入平南軍,一同去抗擊韃靼,平南軍的隊伍可以說又壯大了一些。
各地勤王的大軍此時也已陸陸續續往京城而去,山高路遠,到達京城的時間就頗有不同。逄梟一行路程剛走一半時,已經有親王大軍進了京城,李啟天龍心大悅,大筆一揮,就將人安排給了季澤宇。
季澤宇這些日子消瘦許多,原本俊美宛若謫仙的臉龐上原本就冷若冰霜的沒表情,如今他的表情更少了,話也更少了。
韃靼人兵臨城下,朝廷沒錢沒糧,他卻必須想辦法守住這最後一道城池。如果京城淪陷,被韃靼人長驅直入,恐怕整個京城都會手淪為煉獄。
這是季澤宇有生之年打過的最為艱難的仗,因為他退無可退,除了竭力死守,他沒有更多的辦法 。
好在勤王的大軍陸續趕到,才讓他不至於措手不及。可是軍餉不足,現在所有士兵,包括季澤宇自己,都只能每頓吃稀粥果腹。都是正好年紀的小夥子,誰一天三頓稀粥也受不了。大家簡直餓的嗷嗷直叫,又無可奈何。
季澤宇是從不肯虧待自己手下的兵的,可眼下國庫空虛,聖上內帑的銀子都給修皇陵買材料去了,朝廷是著實拿不出銀子來賣糧食,更別說發軍餉了。
季澤宇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初春的寒風刀子似的吹在臉上,大紅的披風在身後被高高揚起,像是一道獵獵作響的旗幟。
季澤宇面容冷峻的望著蒼白的晨曦之下,遠處平原駐扎著的韃靼的營帳。那些帳篷一座連著一座,已在京城之外形成了一道堪稱壯麗的景象,這感覺仿若刀子就抵在喉嚨,讓人完全失去了思考和感慨的心思,變的慌亂和無所適從。
“國公爺,安陽長公主來了。”親兵走近,低聲回話。
季澤宇頭也不回的道:“這裡是戰場,讓公主回去。這裡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怎麽就不是本宮該來的地方了?”李賀蘭的聲音已出現在季澤宇背後。
李賀蘭穿著一身銀狐皮襖子,大紅石榴裙行走時裙擺微揚,露出穿著嵌軟毛的鹿皮軟靴鞋尖兒。
她親自提著個食盒,笑吟吟的道:“駙馬多日不肯接受召見,本宮想念的進,就隻好不請自來了。”
周圍 兵士們聞言都紛紛低下頭,佯做自己沒聽見這露骨的話。
季澤宇面無表情的回眸,沉聲道:“這裡不是你能遊玩的地方。回去。”
李賀蘭面上的笑容一下就繃不住了,黑沉著臉抿著唇,剛要開口,季澤宇的副將就已笑吟吟的道:
“長公主息怒,是咱國公爺憂心戰況,無暇考慮那麽多。此處的確是危險至極,經常有流矢斜刺裡出來,昨兒還有人死在城牆上呢,國公爺也是擔心您。
“韃子如今是看出咱們來咱們糧草不足,故意與咱們周旋讓咱們消耗所剩不多的糧食,他們有可能很快就組織起一次進攻前來騷擾,刀劍無眼,國公爺若無暇顧及之下長公主被流矢所傷,您想國公爺該如何自處?是以還請長公主體諒。”
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讓李賀蘭心裡舒坦了一些。
反正她自從認識了季澤宇,就沒見這人有笑吟吟說話的時候,多早晚面對她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她心裡有氣,又覺得大庭廣眾之下,季澤宇對她那般冷淡是下了她的面子,是以這會子說話也帶了刺。
“本宮還不是怕你餓死在牆頭上?你要是有個好歹,老百姓就遭殃了。要麽你當本宮願意來這裡吹冷風?拿去!”將食盒往前頭一遞。
季澤宇依舊理都不理,凝眉觀察了一番,忽而轉身就走,越過李賀蘭身邊時連個眼神都欠奉,沉聲道:“所有人戒備。”
此話一出,便知是韃靼又要有動作了。
李賀蘭先是被冷落了生氣,眨眼就被突發的戰況給嚇呆了。
親兵顧不上許多,立即帶著幾個人護送著李賀蘭下城樓。
而那精致的食盒誰也顧不上,就那麽被放在了城樓上。
李賀蘭下了城牆,就被半強製的帶上了馬車,直接送回了長公主府。
馬車漸漸離開城門時候,城門外已有韃靼人攻了過來。
一時間,守城的大周兵馬與韃子的喊殺聲震天響,將李賀蘭唬的呼吸都忘了。
這就是殘酷的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馬車轉了個彎,李賀蘭即便將半拉身子都探出車窗,也不可能再看到城樓上的戰況,可是李賀蘭就是隱約覺得自己看到了在城門樓上的季澤宇。
又是一場激烈的守城戰,全程不過一個時辰,韃靼人就已退了。他們這段時間就是這樣,似乎不是為了直接攻下京城,而是為了消耗掉京城守軍們有限的物資和精力。
李啟天得知消息,一時間也是焦急萬分。
一個人在養心殿裡來回踱步, 就是貼身侍奉的熊金水,此時都不敢靠近逄梟跟前,生怕聖上一個不如意,就將他們者卻內侍當成撒氣桶。
即便此處距離城牆還有很遠, 可李啟天依舊仿佛聽見了韃靼人的喊打喊殺聲。他也是個馬上皇帝,早年也是征戰過的,可多年來養尊處優,李啟天不但發福了,就是臨陣對敵的策略也早就快忘個乾淨,一想到上戰場,從前他會興奮,可現在他想起來卻十分抗拒 ,甚至有些抵觸。
“朕只是想做個明君,怎麽這樣難,身為帝王,為何還不能由著自己……”李啟天低聲呢喃。他的話音回蕩在屋內,引得熊金水幾名內侍都紛紛低下頭。
正在此時,外頭忽然有個內監飛奔而來,撲通一聲跪在菱花大門前,聲音高亢喜氣洋洋的道:“回聖上,有兩支親王的隊伍抵達南城門!”
李啟天大喜過望,“快快快,開城門,讓他們直接走城裡去北門接應季嵐!告訴他們,一切以季嵐的指揮為主!”
“是!”內侍轉回身,連滾帶爬的跑了。
“真是老天開眼。”李啟天一擊掌,想繼續留在屋內,卻又覺得坐立不安起來,“快,預備快馬,朕也要去北城門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