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處,秦宜寧披著墨藍色錦繡披風,頭戴同色觀音兜,將半張臉都掩藏在陰影之中。見高典史竟利用逄梟的身份來嚇唬人,不免冷笑了一聲。
大概也隻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才教導的出入高少爺那般的敗類。
秦宜寧尚且能沉住氣,可她身邊的幾人卻氣不過,紛紛咬牙切齒的隨著難民們一同咒罵高典史。
而被高典史提起逄梟而震懾住的百姓們,此時也終於回過神來,謾罵聲再起,這一次還敢罵人的,都是那些脾氣火爆又有正義感的漢子們。
“你這個貪官,放錢大善人和陸大善人出來!放之前做過好事的老夫人出來!”
“你不管我們的死活,還不讓別人也管我們的死活,這是什麽天理!”
“你家張燈結彩,吃香喝辣,你想沒想過我們家裡人很有可能會餓死凍死!”
“放大善人們出來!”
……
有人帶頭吆喝,喚起了眾人的注意。他們來就是為了糧食直事,只顧著罵高典史根本就不能達成目的,他們要提要求,並且讓高典史不得不答應才是!
百姓們一個個高聲大吼著,就連方才被嚇住的那些膽小的難民,也都一同附和著讓高典史將人放出來。
近千人各抒己見,且憤然呐喊的居多,這樣的“吵架”場面簡直是秦宜寧前所未見。
秦宜寧身邊,驚蟄和鍾大掌櫃都已沉默下來。
鍾大掌櫃看著被這麽多百姓吼的臉色發青的高典史,不由搖著頭低聲道:“怪不得有句話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才一千人,就有這樣震撼的場面了若是天下的百姓都不滿呢?都不必做什麽,隻一人說一句話,都能將人震死。”
秦宜寧搖了搖頭:“道理是如此,可前提是天下的百姓都有共同的目的。而什麽能讓大家都有共同的目的呢?自然是共同的利益。”
輕輕抬手,貂絨毛領在風中搖曳,顯得黑色的貂絨又亮又滑,“如果今天大家為的不是共同的目的而來,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也就不可能如此同心協力了。”
這並非貶低難民們的義氣和正義感,而是最為簡單淺顯的人之常情。
人都是自私的,也都是在自保著的,如果不是涉及到與自己生存息息相關的事,他們又怎麽可能為別人去出頭,就差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了?
鍾大掌櫃愣了愣,隨即搖著頭苦笑道:“王妃說的是。如果不是王妃用計巧妙,讓所有的事情都按著最佳的時間一次發生,那麽造成的局面可能就不會有現在這般壓迫了。”
因為隻要秦宜寧沒有適時地出手,單隻憑那群憤怒的百姓,他們恐怕不會如現在這般憤怒,也不會凝聚在一處,說不定看到事情即將發生的苗頭,就已經縮著脖子躲開了。
是以上千人如今能夠為了相同的一個目的聚在一處,這場面也著實讓鍾大掌櫃和驚蟄一眾人佩服不已。
王妃素來就是這般聰慧,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指點眾人下一步要做什麽。也總能在錯綜複雜的現狀之中找出事情的本質,從而想到更好的辦法來解決一切難題。
說話間,高典史已經與百姓們吵的越來越凶,甚至拔刀相向。
難民們被高典史拔刀的動作嚇的安靜了一瞬。
然而為首的難民顯然也被激出了血性,不顧高典史的刀子指著自己,依舊高聲道:“我們本來也不是想要對無關的人不利才來的,我們不是你,沒有你這麽卑鄙,去胡亂的濫殺無辜!”
“說得對,我們隻是要你將無辜的人放了!你非但不肯,還用刀子指著我們,難道誰有刀子,誰就可以不講道理了嗎!”
“你信不信我先拿你開刀!”高典史惡狠狠的揮舞著手中的佩刀。
那被威脅的難民也不是吃素的,當即就伸著脖子道:“你砍啊,你殺了我,自然有人給我報仇!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就算不在你這裡被殺,轉天也要被餓死,凍死!這會兒死了反而乾脆!”
後頭的難民們聽的憤怒不已,都點指著高典史,大吼著:“你敢!”
雖然眾人的聲音混亂,可是當所有人都在等著 眼睛威脅他時,是高典史的心中依舊有些懼怕了。
他說要殺人,不過是為了嚇唬嚇唬這些人,最好能將他們嚇退。
沒成想平日裡安靜乖巧的兔子一樣的難民,就算他伸手抽他們誰一巴掌,他們都沒單子說一句“不”字,而是要灰溜溜走開的懦弱百姓,今天竟然連死的偶不怕了!
他如果真的動了誰,下一刻被衝破的就是他的家,他的妻兒和幾個美妾,怕都要遭遇暴民的襲擊,他的萬貫家財也要被人洗劫一空,後果將不堪設想。
正當難民們激動的不已,高宅裡的婦孺和家人們顫抖的仿若狂風暴雨中的一片葉子時,高典史忽然機智的想到了一個應對辦法。
“這件事本來也不是我的決定,我一個典史,不過是聽吩咐辦事,一切都不是我的主意!你們就算是在這裡堵著我家門也沒用啊!”
難民們聽的一愣,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高典史見場面安靜下來,情況似乎有所緩解,松了一口氣。看來他找對了方法。
高典史繼續高聲道:“我平日做事都是為了朝廷,雖然嚴厲,卻也是秉公辦事。抓人也並非是憑我的喜好,而是抓真正的有罪之人,我鎖抓之人,都是觸犯了大周律之人,難道每一個秉公執法之人,還都要面對你們的則難不成!”
眾人面面相覷。
秦宜寧眯了眯眼,低聲笑道:“看來咱們還低估了他,狡辯起來竟也說的頭頭是道。”
鍾大掌櫃和驚蟄面上皆是輕蔑,對視了一眼,驚蟄立即衝著人群之中某一處使了個眼色。
“我們不信!你這分明是在推脫罪責!你看我們人多勢眾,就怕了,想把過錯都推給旁人,糊弄我們,門兒都沒有!
“你的意思不是說有人指使你,事情都是比你還大的官兒做的嗎!你讓他出來,我們要與那個當官的對峙,問問他問什麽要抓好人!”
一句話,說的大字都不識一個的難民們頻頻點頭。
大家紛紛附和:“對,把你們大官找出來,我們要問問他!”
高典史的臉都黑了。
想不到這群人如此不好糊弄,找上官?難道他還能將楊知府請過來不成?
眼瞧著高典史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原地,又不肯開口說半個字,又有人帶頭大罵:“你分明就是在推卸責任想要先糊弄我們!放了錢大善人!放了做過好事的大善人!”
這人一邊怒吼,一邊用力的揮舞著拳頭。如此有號召力的動作,激發了所有人的豪情,大家都紛紛跟高喊起來。
才不過安靜了片刻的高府門前再度混亂起來,且難民們還在往高典史的方向擁擠起來。更有一些憤怒的難民站在靠後的位置,夠不上高典史,就紛紛轉而直奔不遠處的知府衙門衝了過去。
此處鬧事時,知府衙門已經是大門緊閉,隻有幾個差役耳朵貼著門板來探聽外面的動靜。這會子難民們非但沒有被安撫住,反而還直接往知府衙門衝了過去,所有的差役們都驚慌失措起來,大罵著高典史陰損的將錯誤都甩給了他們,都趕忙去找家夥事來頂門,生怕大門被難民攻破了。
千余人的難民分成了兩個隊伍,一隊與高典史對罵,另一隊直接要去衝破知府衙門的大門。
眾人的怒吼聲響徹雲霄,且不說高府中人聽了這些是什麽想法,就單秦宜寧站在街角,看著整個場面都能夠感覺到深深的震撼,心髒都在跟著這波動的人群而狂跳。
一切都在按著秦宜寧的計劃發展,可事實上她並沒有什麽喜悅,而是擔憂的為這些窮苦人們捏了一把汗,她怕發生人員傷亡,若有人因此而丟了性命,那就是她的罪過了,他會良心不安的。
就在此時,街角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只見一位官差快馬加鞭的趕來,離著老遠就衝著高典史大吼:“楊知府有命,趕快釋放錢貴!”
高典史這時橫著刀,刀刃幾乎要揮舞到百姓的身上,乍然聽了這聲大吼,不光是百姓們, 就是高典史自己都呆愣住了。
雪亮的刀鋒停在原處,散發著閃閃寒芒,高典史目眥欲裂,猛然看向馬上的差役。
百姓們也都回過頭去,看著來傳話的人。
那人被看的渾身不自在,高聲斥道:“高文耀!難道你要公然違抗命令不成!知府大人為人善良,品性端正,正是一心為了百姓著想的好官,可你呢,竟為了一己私欲而給知府大人潑髒水!你如此中傷朝廷命官,知府大人必定要上報給上官知道!”
“你!我幾時中傷知府大人了!你……”
“你還不快去放人出來!難道你還想拖延時間不成!”
高典史被呵斥的顏面掃地,可這時他也顧不上顏面了,隻能先安撫好楊知府身邊的人,將眼下的難關度過去,回頭在去與知府大人請罪了。
思及此處,高典史立即沉著臉吩咐手下:“還不去將錢貴放出來!動作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