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啟天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也會走到這條進退兩難的路上。他不是愚蠢之人,如今卻如何都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如何讓事情發展至如此地步的。
“聖上,逄梟一行已陳兵城下,若再不做決斷,恐就來不及了。”以於子秋、松全等人為首的官員紛紛跪下,“請聖上以百姓安危為重!”
李啟天望著跪地的那一部分臣子,眼神空洞了一瞬,憤怒至極後卻噗嗤笑了出來。
他的笑容越來越深,笑聲從喉見溢出,就仿佛破損的風匣。
“可笑,可笑至極。”笑容一斂,李啟天指著跪地請願的官員,“說什麽讓朕以百姓為重,你們考慮的還不是全家老小的安全?朕求和,朕做那個亡國之君,你們到時就如當初投靠大周一樣,繼續投靠逄梟就行了?”
這些意思誰都懂,可將之放在台面上來說,卻著實入不得耳。
因為跪地請願的臣子,大多數都是北冀國降臣。他們的心思也的確是因連番出現的檄文而浮動起來的。
畢竟那一場變故才過去十年,根深蒂固的歸屬感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改變的。何況今上為了自己修皇陵,甚至不管百姓死活,連官員們俸祿都打欠條。
給這樣一個君王效命,他們能夠堅定信念,沒有立即離開大周去避開禍,就已經是意志堅定了。
見眾臣不言不語,一個個木頭樁子似的直挺挺跪著,李啟天越發憤怒,可那些辱罵之言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現在暴怒有何用?焦急又有何用?
就算他一怒之下將這些人全殺了,也改變不了現狀,只會讓他像鬥敗的公雞一樣狼狽。
派去尋季澤宇的暗探至今未歸。
去求和?他也沒有能夠比“一統江山”更重的籌碼來說服逄梟放棄唾手可得的天下。他現在能做的,除了乞求奇跡發生,就只有等。
等一場殺戮,等一個解脫,到時流乾滿腔熱血,讓人說一句,至少他這個帝王不是個開門投降的孬種?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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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聽你的吩咐側翼已呈環抱之勢將京城徹底包圍了。只要您一聲令下,不出日便可拿下。”
逄梟點點頭,面色嚴肅的吩咐:“告訴所有人,不得擾民,不得燒殺奸淫!若有抗命者,軍法處置!”
“是!”
副將將此話傳達下去。
季澤宇道:“打算何時進攻?”
逄梟挑眉一笑,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大家長途跋涉,也該給一些調整的時間。”
季澤宇抿唇笑,抱臂道:“我還不了解你?你不過是看城中百姓可憐,給咱們的人準備時間,也同時給百姓們一些整理的時間,往後若能藏在家中盡量不出來,這便能活許多人的性命。”
逄梟哈哈大笑,拍著季澤宇的肩膀,“罷了,算你說的是。”眼神多了幾分陰鬱和無奈,“起初我也並不想事情如此的。”
誰也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放在兩年之前,逄梟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帶著三十萬兵馬包圍京城。他想不到會有這麽多人,願意追隨他,跟著他來做這大逆不道之事。
這些人將他當做了領袖,他就要做一個符合所有人心意的領袖,否則將來他定會登高跌重,就與李啟天一樣。
說起來,事情著實出乎他的意料,心裡也著實疲憊的很。可是當一切都不再只是他個人的利益,而是涉及到許多人的利益時,他就已經別無選擇了。
“王爺。”謝嶽與徐渭之到了近前,先向著逄梟與季澤宇行禮,“不知此戰王爺是打算先禮後兵還是直以兵力碾壓?是否打算與今上談判?”
逄梟搖搖頭,“已沒什麽好談的。但也不想立即攻進去。就先這樣吧。”
“是。”徐渭之笑道,“反正就算什麽都不做,也足夠他們恐慌一陣子了。”
逄梟點頭,負手看向京城的方向。
大纛被風吹的獵獵作響,越過飄揚的旗幟,穿過一片原野,便能看到巍峨的京城孤零零的立著,背後凹凸起伏著山巒的形狀,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座山的距離尚且遠著。
逄梟的兵馬便這樣包圍著京城,不做進攻,也不做任何表示。
就是因為這樣沉默的態度,配上強烈的兵力對比,讓所有百姓們都很恐慌。
秦宜寧與秦槐遠並肩坐在帳篷前,看著不遠處說話的幾人。
秦槐遠道:“這麽些太天了,想必城中百姓已恐懼到了一定的程度。這對與之曦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所有人都在意自己的生死,沒人願意丟了小命,現在咱們被隔絕在城門外,李啟天的人在城中還不知怎麽說咱們呢。”眼珠一轉,秦宜寧有了個主意,“為了經營王爺的名聲,我可是廢了不少功夫的。不能在這樣關鍵時刻叫人給破壞了。不如……咱們故技重施?”
秦槐遠挑眉,顯然已經明白秦宜寧說的是什麽,“你是想用在夕月時的法子?”
“是啊。不過這次改一改。”
秦宜寧站起身,拍了拍裙擺,笑道:“父親,我去找王爺說。”
“去吧。”秦槐遠悠哉的端起茶碗了吃了一口茶。
秦宜寧這廂已經快步來到逄梟等人跟前。
季澤宇先看到秦宜寧走來,停了話頭,對秦宜寧頷首招呼。
秦宜寧笑著行禮,隨即道:“我才剛想到了一個主意。”
逄梟低頭望著秦宜寧,看她明媚的杏眼中精芒閃爍,神色狡黠,就像一隻狡猾的小狐狸,禁不住喜歡的笑眯了眼睛,躬身湊近她身邊,“什麽主意,說來聽聽?”
秦宜寧笑眼彎彎的半掩口,在逄梟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逄梟高大的身子屈就她的身高,仿佛要將她護在懷中,二人都是極漂亮的容貌,看在旁人眼中,這畫面簡直美的讓人不忍心驚擾。
季澤宇面無表情的看向城牆的方向,片刻後笑了笑。
逄梟則是連連點頭,刮了下秦宜寧的鼻尖兒:“你這個機靈鬼。”
秦宜寧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也就是個提議,打仗的事我不懂,你再與謝先生他們商議商議。我回去陪父親吃茶了。”
“好,快去吧。”
逄梟眼神溫柔又專注的望著秦宜寧的背影走遠,便叫了季澤宇、謝嶽和徐渭之去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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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的京畿衛站在北城門樓上,滿臉惆悵的看著遠處扎營的一片雪白的海洋,一仰頭之間,忽然就看到天上飛了個圓形之物。
那東西飄飄忽忽,越飛越高,正往京城上方而來。京畿衛不敢怠慢,忙叫道:“大人!您看那是什麽!”
眾人聞聲,急忙湊了過來,都仰著脖子往天上看。
“好像是紙鳶?還不止一個!”
說話的功夫,又有數個不同形狀的紙鳶飛來。他們順著紙鳶的細線往下看去,正看到幾匹快馬在城門下馳騁,馬上的騎士身著虎賁軍玄色軟甲,手中正牽著紙鳶的線軸。
“他們這是要做什麽?來挑釁咱們?”
“咱們不開門城迎戰,所以他們是來鄙視咱們的?”
“虎賁軍素來勇猛,如今又有忠順親王帶領,他們怕是想戰,閑著發慌,就開始玩紙鳶了?”
……
京畿衛們一個個猜測都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可是上官沒有一個反駁的,因為他們也是這樣覺得。
即便看到虎賁軍騎著馬在城門下來回溜達,還在優哉遊哉的放紙鳶玩,他們也根本不敢造次,不敢先射一箭,怕就此引發戰爭。
如此過了兩柱香時間,紙鳶越飛越高,已經飛到了城裡上空。
忽而就有一隻紙鳶繞著圈子跌落了下來。
仔細一看,是斷了線的。
京畿衛們還沒等驚訝,就忽然發現,紙鳶紛紛斷線,翩然墜落,直接墜入了城裡。
大家低頭再看,發現那線竟然是京畿衛自己隔斷的。
他們故意利用風向,讓紙鳶飛到了城中,然後割斷細線,讓紙鳶隨意的墜落下來。
京畿衛們覺得大事不妙,趕緊就有一人稟告上官。上官急忙又吩咐人告知聖上,另一部分人則是進城想法子去尋紙鳶。
就在這消息層層上報,下面的人急著找紙鳶的時候,城中已有百姓撿到了落在大街上的紙鳶,將上面的字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通篇的大白話,為的就是能讓所有的百姓都聽得懂。
意思也非常簡明:忠順親王不會屠城,不會殘害任何無辜百姓,百姓無辜,大家不想參與朝廷鬥爭的,只需躲在家中,緊閉房門便可。虎賁軍、平南軍絕不會擾民。
撿到紙鳶的人恰好識字,又對忠順親王素來敬佩,見了上頭所寫,立即在周圍人好奇的眼神之下讀了出來。
周圍百姓們都驚訝非常。
“忠順親王這是故意想法子告訴咱們這些?”
“對啊!難為王爺怎麽想得到,居然想到用紙鳶來給咱們傳信兒?”
“我就說王爺不會濫殺無辜的。”
“天真!你們見過打仗不殺百姓的?”
說著話的人,立即被眾人一起白了一眼,“你若不信大可以街上來回走,看看會不會當做朝廷走狗。不行,我要回去告訴家裡人!咱們的小命能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