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一,而王無子嗣。群臣多有進諫。
嬴政無奈地握著手中的筆看著眼前的竹文,歎了口氣。
“如今天下初定,他們就不能考慮一些旁的?”
說著臉色微黑。
“六國之民如何安定,一國之人如何大統,各地民生如何修養,六國殘部如何處置。還有那百越之地,塞外邊疆。”
“蓋此種種,他們是一件也不考慮?就指著此事不放?”
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拍著桌子陣陣作響。
李斯苦笑地站在嬴政的身邊,如今的他也已是年於半百,發鬢之間有些發白,面上帶著一些皺紋。六國定後,他被封為相國,執務國事。
嬴政看向李斯臉色松了一些,皺著眉頭問道:“李先生,如今六國之民離亂,各地人風所字皆是不同,你說該是如何處理為好?”
李斯神色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如今此事確實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要一國而至,就少不了統一的制度和體系。然而要從無開始建立起這一整個體系,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拱手說道:“陛下,可行製務統一,行文統一,一體而治。然此種種還需斟酌考慮。”
“確是。”嬴政坐在那看著案前,深酌著什麽。
半響,又抬起了頭來:“那百越之地,先生所見以為如何?”
李斯的眉頭微皺,那百越之地所具嶺南,不明余力。
而如今秦國連年征戰國內空虛,卻是不適合再起兵戈了。
“百越之地甚廣,尚不明其中地域,輕攻恐有所失。如今我國中民生尚待休息,臣之見,不宜急進,且暫待觀之。”
說完李斯看了一眼先前被嬴政放在一邊那份書文,無奈地說道。
“陛下,此事您當該要考慮了,國無子嗣,終究不是長遠之事啊。”
本來嬴政還在思量百越之地的得失,結果李斯又說上了這麽一句,苦著臉揮了揮手:“此事寡人知曉了,先生,勿要再提了。”
月末之後,秦王納妃。
那妃子身著華服從宮外而來,聽聞是宮官挑選。卻是很美的,雀扇遮著半面。只露著眉目,卻已經讓人神往。
群臣共禮,大禮行至夜間。禮後,同在宮中夜宴群臣。
宮闈之中觥籌交錯,顧楠坐在座上,穿著官服,內著白衫,卻未去面甲,端著自己的酒杯,身前擺著幾個已經空了酒壺。
“我不是記得你不喝酒的嗎?”一個聲音傳來。
顧楠側目看去,是李斯拿著一個酒樽站在她的一旁。
勾嘴笑了一下:“這東西難是戒去,最近又開始喝了起來。”
“那就莫要戒了,這杯中之物,每每去喝,都總有幾分不同的意味。”
說著李斯對著顧楠舉起了杯子:“來,郎中令,我敬你一杯。”
“你不提這個還好,提起這個,我總是覺得手癢。”顧楠白了李斯一眼。
她本來好好地做著那禁軍領將,每日無事,這李斯倒好,給她舉了個官,搞得她如今也是繁忙了許多。
“啊?哈哈。”李斯一愣笑出了聲:“那還請高抬貴手,都這把年紀,我可是經不住你打了。”
“當。”
兩隻酒樽撞在了一起發出一聲輕響,顧楠靠坐在桌案邊,將酒樽中的酒喝盡。
李斯也半合著眼睛喝下。
都無顧及形象,兩人也算是小半生的老友了。
“真是叫人羨慕。”
顧楠有些微醉地說道,她是已經喝了不少了。
“羨慕什麽?”李斯看了一眼顧楠,問道。
顧楠熏熏地搖了搖酒杯,看著李斯笑了一下說道:“我也想娶一房媳婦。”
“唔。”
李斯正喝著嘴裡的酒,聽到顧楠的話,差點把酒噴了出來。
險是忍住了,訕訕地擦了一下嘴巴。
隨後又是灑然一笑,自己的這老友總是講些嚇人的話,他也是習慣了:“想娶,就娶來便是,倒是,我定是到場給你道賀。”
兩人笑呵呵地又碰了一下酒樽,各自喝著。
禦苑之中的月色悠然,顧楠突然問道。
“書生,你還沒有家室吧?”
“是啊。”李斯笑著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不知道想著什麽。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少來,我會被你騙了?”
······
“六國兼並,這世間當會安定了吧?”顧楠半醉地問著。
那老頭的所願,當全了吧?
李斯回過頭,看向那人的眼中,半響,笑著點了點頭:“會的。”
樽中的酒水之上漂浮著一抹月白,顧楠對月舉起了酒杯:“那,敬這世間。”
“好,敬這世間。”
······
當眾人離去,顧楠依靠在宮牆之邊,該是太久沒喝酒了,卻是喝醉了。
宮牆之中傳來腳步聲。
顧楠抬起了頭,卻是嬴政背著手走來,他並沒有在宮中陪著那新妃,而是一人走在宮中。
他看到了顧楠,有些驚訝:“顧先生?”
還未近前,就聞到了顧楠身上的酒味,伸手扶住了顧楠:“先生,你醉了?”
顧楠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看樣子像是已經睡去。
嬴政扶著顧楠,看她醉熏地模樣,無奈地一笑:“我送你回去吧。”
依舊沒有回答。
搖了搖頭,扶著顧楠向著宮外走去。
兩人走在路上,夜裡安靜,嬴政的耳邊傳來了一陣呢喃,顧楠好像是說了什麽。但當他仔細再去聽的時候卻已經再聽不到了。
房門被推開,嬴政將顧楠放在了榻上。
靠坐在床邊舒了口氣,平時看不出來顧先生還是挺重的。
房門外的武安君府中, 顯得格外冷清。
如今這府中,已經是如此模樣了嗎?
嬴政看著房外的夜色,回過頭來,出神地看著顧楠熟睡在那。
半響,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甲面上,慢慢地伸出手,將甲面輕取了下來。
甲面下的那人閉著眼睛。
睫毛微顫,睡得很沉。英氣的雙眉不是記憶中的那般微蹙,而是舒展著。臉頰微紅,看上去很恬靜。
嬴政有些迷沉地看著那面容,張了張嘴巴,良久,微微一笑,笑得好像是欣然,又是無奈。
顧先生,你真的從未老去啊。
他放下甲面,站起了身來,走出了門外,將房門輕輕地關上。
仰頭看向那輪曉月,目光輕合,隨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