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籍再次到書房的時候,正見杜十娘聚精會神的謄錄講義。
張籍快步走到書桌旁又憐有責的道:“十娘,剛才我不是說了嘛,今天別寫了。”
“呀……”
杜十娘不好意思的將手中毛筆放下,抬頭看向張籍,兩人目光接觸,看著杜十娘的一雙清亮明媚的眸子,張籍心中一動道:
“等一下,十娘,就這樣坐好,誒,對,提著筆別動,對,就這樣,別動……”
杜十娘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坐在了書桌前的椅子上。
張籍從案幾下面取出一張宣紙,拿出一支兼毫長鋒小毛筆,看著燈下的杜十娘,手中之筆不停。
看到張籍的這番動作,杜十娘這時也明白了張籍是在為她作畫,雖然這樣保持一個姿勢挺累的,但她的心裡還是甜滋滋的。
屋內炭火正旺,油燈三盞,燈光卻依舊朦朧。
一筆一畫一刹那,隻念心上蒹葭,約莫一炷香時間,一副燈下伏案仕女圖完成。
許久不練,還是有些生疏了,張籍心中暗道。拿起宣紙左看右看又覺得少了些什麽,思考片刻,張籍心頭不由得浮現出一行小詩,當下揮筆於右上角留白處寫下。放下筆後,又從腰間取出印章,呵了呵氣,印在了畫上。
這下張籍方才滿意,當下向杜十娘招手道:“好了,十娘,過來吧,看看怎麽樣。”
“哥哥畫的,自然是極好的……”杜十娘心下極是高興,還沒走到跟前就讚道。
杜十娘蓮步輕移到了跟前一看,只見那張普普通通的三尺宣紙上,搖曳的燭光下,筆架、書本影子稀疏,一位少女伏案提筆而書如一副水墨畫,恬靜嫻雅仿若九天玄女入凡塵,清秀俏麗又如西子重生,那朱唇不點而赤,眉若遠山之黛,鳳眼漆黑,眸光流轉間可見少女一顰一笑之神韻。
更有四行七言短句題於畫上:
最難忘是古人詩,為君校書是相思;
人生自是情難忘,似是前生已相識。
此畫雖未上色惟余情深,此詩雖不入格律卻屬意重。
少女一觀,掩嘴驚呼,喜極又泣!
……
三元書坊的生意蒸蒸日上,清淵教書的日子平淡而充實,在家的時光也是溫馨而甜蜜,這大明舉人階層的生活滿足感很強啊有木有。
這日,像往常一樣張籍來到書院,剛到自己的辦公房間不久,就聽到有人敲門。
“先生,弟子邱延瑞求見。”
邱延瑞?他來做什麽?難道是昨天課堂上點評他的文章時多有批評之故?張籍有些意外,但還是說道:“進。”
“弟子延瑞拜見先生。”邱延瑞進門後當先行了一禮。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向十五歲的少年行禮並口稱先生,這畫面略有違和。
“坐吧,來此所為何事?”張籍示意邱延瑞坐下。
“昨日堂上,先生點評弟子的文章,指出錯誤頗多,今日弟子已修改完畢,還望先生再做點評。”邱延瑞邊說著便從懷中拿出一疊書稿雙手遞給張籍。
“哦?”自己的這個學生果然有性格,不只是在課堂上活躍,這性子中還頗為好強啊。
張籍接過書稿一看不提內容,先問道:“你初入清淵不久,在社學發蒙時讀過哪些書?”
“弟子讀過三百千,朱子章句,古今賢文等。”邱延瑞恭聲答道。
這社學中學的內容不少啊,比自己當時學得還多。張籍點了點頭道:
“可曾學過律令條例這些?”
“不曾。”
“嗯,科場上也是以四書五經經義為主,律令條例有所涉獵即可。”
“弟子竊以為以為先生所授律令條例比四書經義實用得多……”
“哦?”張籍抬頭看了面前的邱延瑞一眼,真是個奇怪的青年,不知道怎麽生出了如此想法,若是一般的講郎在此定要將他狠狠訓斥一番。“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學生知道,可是經義之道不過空談而已,怎如這提刑律判之事有趣。”邱延瑞語氣中有些不以為然。
這個想法可危險了,斷然是要不得,張籍心中雖道如此,但也不想打消他對律判之事的積極性,於是從側面言道:“汝有意於律判之事,可知國朝取提刑官之途徑?”
“弟子不知。”
“提刑取官之途有四,其一,鄉推胥吏之家傳破盜搶刑殺之法;其二,勳貴之家入錦衣衛掌刑察緝拿之事;其三,天子家奴入主東西緝事廠,掌監察情治之事;其四,以功名入仕途,或為一方父母官,掌治下之刑名,或為中樞刑部參與機要制定律令……”張籍不直言輕視經義的壞處,而是從入職提刑之法講起,說完這四條,忽得張籍話鋒一轉,變得極為嚴厲:
“延瑞!汝可是鄉推胥吏之家乎?”
“不是。”被張籍忽然提高的聲調一驚,邱延瑞猛然警醒,有些心虛的答道。
“汝可是世傳勳貴之家乎?”
“不是。”
“汝可是想自殘身體為天子家奴乎?”
“不想。”邱延瑞被問得額頭微微見汗。
“那汝若想取刑名律令之道,當行何法,當入何途?”
“當從,當從功名之道。”二十多歲的青年竟被十五歲少年問得慌亂。
“功名何來?”
“功名但向經義中取。”剛才張籍介紹入提刑四法時,娓娓道來,侃侃而談,邱延瑞初時還不覺得如何,經過張籍嚴聲五問,已是全然明白張籍之用心。
“弟子受教,今後斷然不敢輕視經義之道。”邱延瑞俯身便拜。
“好了,起來吧,知道經義不可廢即可。”張籍複又溫聲道,“你的判詞我看了,可為上品,此足見汝思考之多,可是你要記住,經義乃先賢之語,退可修身養心,進可治國安邦,若是汝隻覺其空談無物,那自是因你研習不深,見識不廣;況且經義乃是科場功名的問路石,功名乃是刑名之任的敲門磚。輕重與否,你退下去後在想想吧。”
“多謝先生指點。”邱延瑞還有些惶惶,拜謝之後退出了張籍的房間。
此子所想不同於常人,才思敏捷,若非是奇才,也至少是個偏才,但可以肯定絕非泯然於眾之輩。若是際遇巧合,難道會出現一個宋慈一般的大明提刑官邱延瑞?
看著邱延瑞退出的身影,張籍心下不禁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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